雪印
文章字数:1828
晨曦中,踩着地上蓬松的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上班途中一路风景,心情惬意。城郊路上,来往的车辆缓缓从身边驶过,毛茸茸的雪盖着蠕动的车,司机不停地按喇叭,晨练的男女老少打着伞,又说又笑,纷纷走向路的两边,让绒雪包裹的车辆通过。踩雪的人群中有一位打着花伞的女人在遛狗,一根细绳牵着的泰迪欢快地穿越人群,蓬松的毛发映衬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很有诗意。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雪下得真大,洁白的雪掩盖了大地上的一切色彩,醉了整个山城!那许多树木花草,披着雪衣,看起来像一株株白珊瑚。站在窗前,风雪中的街景尽收眼底。远处,那大山的背影模模糊糊,看不透也看不清,一种来自大山深处雪的暖色缓缓地袭入我怀……
四十年前,我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秦岭南麓的一所乡村小学任教。这所小学位于秦岭脚下的大山深处,交通极不方便,从县城到学校二百余里地,每天只有一趟大卡车通往。
那天,我和一群背着褡裢的山里人搭上了这趟车。冬日的寒风掀动着山民的补丁衣衫,好在人多大家一起挤着笑着乐着,舒心和快意流露在每个人脸上。山路崎岖弯转,忽有忽无,看不到路的尽头,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直着身子挤在车厢里的人随着山路上下左右颠簸,一会儿发出爽朗的笑声,一会儿大呼小叫起来。山坡上哗啦啦一阵响声,忽然蹿出一只野兔或带红冠子彩色羽毛的山鸡,惹得车上的人大叫起来,吓得野兔、山鸡满坡里跑,一车笑语连连……车随走随停,顺路到家的山民一个个下了车,车厢内的空间越来越大,那些站立乏困的人就势坐在车厢内,任凭车厢摇摆着身子。这样不知不觉便到了终点站,得知停车场距学校还有四十余里的山路,全靠步行,我很沮丧,也很无奈。
车站是一块空旷的平地,车停在平地上,司机和庄稼汉子在那儿随地解手小便,几个坐车的女人转身面朝着一条小河发呆……司机和山民大多蹲在地上或石头上,司机嘴上叼着烟卷望着阴沉的天空,山民抽着用作业本卷着的粗烟卷,一圈圈烟雾缭绕在泛着黑云的天空。
天越发暗起来,山野的冷风吹来了,天空飘起了丝丝雪花……蹲在地上歇息的山民陆续起身赶路,停车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好奇地望着两条山沟交汇处,分辨着县文教局人事干部给我画的一张草图,力求尽快弄清学校在哪个山沟。这时有人朝我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我惊奇地回头,看着满头雪花的驼背老人,他笑笑说:“年轻人,走哪条沟?”我拿着草图让他看学校的方位,他说:“走,同路。”说着便主动背起我的被褥,我感激地笑着,提着脸盆、书籍等物跟在他身后。“年轻人,第一次进山吧?”我“嗯嗯”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山路不好走,脚板要抬高,小心石头绊脚。”“山里人实在,一辈子没识几个字,那些娃娃全凭你好好指教。”我称他大伯,他摇摇头抖落雪花,笑着说:“才四十挂零,你就叫我大叔吧。”
雪花漫天飞舞,大山的轮廓模糊起来,看不清树林的深处。道路愈走愈窄,以至于看不清路在何方。顺着大叔踩出的脚印,我不敢停步。四十里的山路整整走了大半天,接近黄昏时我们才到达目的地。大叔就住在我学校附近,我让他带我去见村里干部,他说:“干部在山梁那边,明天再见。”于是,我只好跟着大叔进了村。忽然,听得一阵笑声,几个孩子从一家人的屋檐下过来,“老师、老师”叫个不停,他们拍打着我身上的雪花,乐得我心里热乎乎的,一时竟忘记了疲累和饥饿……
那晚,我住在大叔家,大婶给我做的饭我吃得很香。夜晚,我坐在热土炕上,大叔一家人热情地与我拉家常,乡风民俗,邻里趣事,说得我打心眼里高兴,如同在父母亲身边一样,睡在热乎乎的土炕上,梦做得很甜很香……
此后,大叔有空就到学校,不是给我送些豆荚,就是送些野果,我第一次生火做饭还是他教我的。烟熏火燎的日子,我学会了独立生活。春天,驼背大叔教我在学校边的空地里种青菜,夏天种黄瓜辣子,冬天做酸菜,这些生活常识都是像驼背大叔一样的山民教会我的,他们教我学会生活,学会做人。
难忘那年月山里的校园生活,紧张快乐的每一天。平日里,杂七杂八的事儿一股脑堆积在面前,又是处理学生之间鸡毛蒜皮的事儿,又是接待学生家长来访……每天,太阳西斜,送走最后一个做完作业的孩子,回身走进宿办合一的房子,做自己喜爱吃的饭菜,烟雾弥漫着整个屋子,呛人的气味从窗户缝隙散发。这时,村道里响起了牛羊的铃铛声,晚归的牛羊撒着欢儿进圈,晚霞隐没在山梁那边……
恍惚间已是几十年了,每遇雪花飘飘,不由得让我想起那个风雪中的黄昏,一位驼背的大叔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积雪在他的肩膀上不时滑落,脚下的雪印在山路上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