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出门，天还没亮，穿过江滨大道，来到丹江公园，走在塑胶跑道上，松软舒服。月亮还在偏西的天空，像静等着谁。江边的灯还没有亮，其实没必要，月光照得大地一片白，把行人也照成写意的国画。
　　一排垂柳，半人高的主杆涂了白石灰，枝条也修剪得少了，影子在地上落成皮影戏，丰子恺“翠拂行人首”的《柳燕图》，收藏成了一场美梦。上班的、晨练的，都是行色匆匆，姿势各异，画成漫画，想想会惹人一笑。跑步者，丹江里鱼一般从身边滑过，紧身的运动衣，凸显出蓬勃的肌肉，一位头上闪银光的跑在后面，想必也是个半老头子。
　　路边雪松投下各种各样的形状，乍一看，月光下的影子，不正是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里的柯希莫，在酣睡中。他从十二岁上树，寻找心灵的诗意栖地，一住就是几十年。
　　也巧，走路正在听着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到现在这年龄，读书的时间只有挤了，“听”也不失为恶补的法子。此时是冬晨，我是个上班人。走着，看着，听着，想着，一个放飞自由的人。一个女人快步走到我前面，一只小狗，脖子上闪光的项圈，还叮当响。我有点不服气，加快步子，几下子就超过她了。那该不是听的书中的柳德米拉，那可是个姑娘。这位，瞧那臃肿的身段，早已是中年了。
　　口罩戴着，耳朵却冻疼了，赶紧把羽绒服帽子戴上，暖和成个“套中人”。小时候，此刻正提着小火盆上学去，光身子裹着个咕噜子棉袄，在苗沟河上溜冰，那个快活劲儿。丹江水蓄成小湖，没结冰，月光在水面跳跃。湖上传来阵阵野鸭“嘎嘎嘎”叫声。公园里大小的广场都很热闹，做操的、跳舞的、打太极的，看不清人们的脸，音乐却响得热烈。
　　月亮边不远处，有颗很亮的星星，该是北斗星吧。其他星星可能还在睡梦中。
　　走进街道，街灯通明，车辆也飞奔着，灯光流成河，暗淡了月光。十字口路边，是一个挨一个，粉笔画的笸篮口大的圆圈，里面有烧过纸钱的痕迹，钱灰被环卫工人打扫干净了。那圆圈都留一个缺口，说是为亡人取钱方便。这是习俗，也是文化。我这才想到冬至了，昨晚咋忙忘了，没给老人们烧纸钱，爸妈一定心里埋怨了。“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母亲不在了，早没人管了。她老人在世，咋样都让孩子们冬至吃上饺子，哪怕包上干野菜哩。她也常念叨，过了冬至，天长一刺，我从那时就知道，白天慢慢变长了，晚上也慢慢短起来了。曾经读过穆涛兄的《冬至这一天》，他说的一年开头的第一天应该是冬至，这是老祖先告诉我们的。“六阴消尽一阳生”，阳气已经从地心开始升了，这就是“一阳”了。
　　一个老人一条腿拖拉着走，一定是脑梗引起的。拄着拐棍，走得卖力、费劲。走到那些粉笔画的圆圈处，停下来沉思着。腰间的手机在大声播放着《新闻和报纸摘要》，听到西安的疫情时，他用手中的拐棍，重重地在地上杵：把那绝死鬼病毒咋不快快死了么。
　　“温度正常，请佩戴口罩。”走到办公区门口，自动监测仪说话了，我戴着口罩，咋还在提醒？
　　七点二十分，太阳已经出来了。坐进办公室，耳机里播着：“飞机开始降落，你还没念完伊谷高国的小说《在月光照耀的落叶上》。”大半天就没听进去书。关了耳机，赶紧进入工作状态。今天要给几个县区局局长打电话，督促医疗保险缴费扫尾工作，还有国家医保信息平台上线后，待遇报销遗留问题。医保无小事，特别是那些看了病、住了院，疾病让他们烦心，再别让报销不及时让他们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