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老家一趟看父亲。刚拎起包抬脚走到门口。电话铃响了，是父亲。亲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我想他的时候，他正挂念着我。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渐渐有了春天的气息。门口的黄心菜正柔嫩，一棵挨挤着一棵，团团簇拥。空荡荡的客厅里，父亲一个人独坐。年还没过完，家里已经冷冷清清了。父亲急急地给我们沏茶，仿佛他招呼不周，我们会转身离开似的。我们真的成了这个家的客人了！那种生分让我格外难受。年前回家时，他把客厅里的两个小太阳一起打开，抱着他的电热毯送到我们的卧室。去年夏天，只要得知我们回老家，院子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后院厕所里早早就点燃了蚊香。他似乎不是在等候儿女回家，而像我们在单位迎接上级领导检查一样，唯恐人家不满意，战战兢兢，临深履薄。大年三十那天，弟弟给我打电话，赞叹家里收拾得整洁，还以为是我的功劳。没有了母亲的日子，父亲尽力给我们营造家的感觉，怕我们这群所谓的“城里人”冻着了，热着了，被蚊虫叮咬了……母亲在世时，父亲才不屑做这些活儿呢！母亲一离开家去城里带孙子，家里就凌乱得无处插脚。而现在，父亲既当爹又当娘了。
　　厨房里的烟盒装满了一个草笼，父亲不舍得扔，要留着引火用。他独守老屋的二百多个昼夜，依赖一支又一支的香烟度过，在烟气袅袅中，陷入对母亲深深的思念，他该是多么的孤独寂寞啊。我给他买烟又劝他少抽，我埋怨他不来城里住，一次次往老家跑。“不过日子了，我现在不过日子了。”他说的过日子，就是惜物，就是什么也不舍得扔。积攒了二十多年盖房用的木料、从地里捡回的柴禾、穿旧的衣服等，以前视若珍宝，现在却送人的送人，扔的扔。“不要装修老屋，等我哪天不在了，你们谁还会回来住！”让他跟我来临潼，却说要看着家，家里有他儿子过年新装的空调，外挂的防盗网还没弄好哩。还说等清明节后，要在房前的空地栽辣椒，屋后要种黄瓜、茄子什么的。
　　午饭我做了四个菜，他喝了两杯酒。炒鸡蛋和炖烂的牛肉还能吃几口。一小片莲藕，他竟然嘬着嘴嚼了半天。仅剩的几颗门牙，残缺无力，像极了后院秋天雨水泡塌土墙的存留部分。“大，给你装副假牙吧。”“等所有的牙掉光了再说吧。”跟母亲说的话一模一样。我笑着，不让眼泪掉落。
　　饭后，父亲挖出去年秋天埋在后院地里的萝卜，不由分说给我装了半袋，好沉啊。又把我过年前带回的花生瓜子往包里塞。“家里的东西，我吃不动，你爱吃啥就拿。”“就想吃黄心菜。”他拿起铲子，径直奔向门口。从我一进门，他就忙着归置要带给我的东西，临我上车，还在张罗。每次回老家都这样。
　　“你们准备几点回临潼？”“四点以后吧。”父亲眼神里的黯然，很快掠过，几乎察觉不到。他掐着表开始倒计时，说，还有三十分钟啊。然后起身出门，在村道里徘徊，是不忍心与女儿面对面等候离别时刻的到来。三点五十八分，他准点回来了。“你们回去吧，要不就太迟了。”车子倒至家门口，他提起大包小包，我按下车窗玻璃，对他招手。“你回吧，回去吧。”低头不再看他，我怕眼泪流下来。
　　离别，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