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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1月1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送 信
李民
文章字数:1636
  露水镇邮政局里外就老陈一个人。
  老陈长得皮肤黑,大高个,腿细如麻秆。话稀。老陈是接他父亲的班,露水镇的人都羡慕老陈爷俩的工作。过去老陈父亲上班时骑着一辆绿色的“二八”自行车。
  在邮政局上班吃的是官粮,骑的自行车也是单位发的,特别叫人羡慕妒忌。
  老陈父亲有一次进山里送信,自行车跌落山崖,摔坏了腰,成了残疾。于是,老陈就接班去了邮政局。
  老陈现在不再骑着自行车送信了,他骑着摩托车管露水镇全镇十九个村、七十四个居民组的邮政业务。邮车每周来两次,都有固定的时间。来了就往下卸包裹,大件小件都有,老陈分门别类挑拣好,然后开始挨个送。
  老陈的业务机械而简单。一个村的邮件都统一送到村委会。有快件或者挂号的邮件,一般都由村委会主任在大喇叭里喊几嗓子。离得远的,老陈就用手机拨通电话,对方接了,老陈就说:“有件,搁大队了!”老陈现在还习惯管村委会叫大队,电话也打得惜字如金,不等对方反应就快速挂掉了。
  国柱上个月去外地打工时来过邮政局,见着老陈就叮嘱:“老陈,过几天我往家寄信,你得帮我送到家。”
  老陈正忙着拆刚卸下车的包裹,头都不抬一下:“只送到大队。”
  国柱嘴巴里“咦”了一下:“这信很重要!”
  老陈怼一句:“平信不保证。”
  国柱急了,脸红脖子粗跟老陈吵:“你们邮政局干啥吃的?”
  老陈也不恼:“寄挂号,给你放大队,留个电话,我叫你家人来取。”
  国柱说:“甜草沟没信号。”
  半个月后,老陈分拣出了国柱写给家人的一封信来,就把信件放到绿色帆布包里。
  甜草沟归黄土梁子村管,老陈是傍晚到的村委会。他分拣国柱这封信的时候就做好了打算:放到最后去送,万一有情况,就直接去一趟甜草沟。
  老陈到了黄土梁子村委会,门是锁着的。外面玩耍的孩子们告诉老陈,村里有老人得了急病,村干部开着车去县医院了。老陈看天色,犹豫了一下,启动了摩托车,拉着国柱的一封信直奔甜草沟而去。
  甜草沟夹在大山沟里,山路窄,崎岖陡峭,沟里只有十几户人家,也都是老年人居多。老陈有一年多没来甜草沟了,这沟里来信不多,邮件也少。偶尔有,也是送到黄土梁子村委会就完事了。
  在山路上走不多远,前面有辆牛车翻在了那。老陈赶紧停下车来看情况。牛趴在路边沟里,车上拉着玉米秸秆,赶车的老两口根本弄不起来大黄牛。眼瞅着大黄牛被憋得眼珠子冒起来,喘气也费劲了。老陈使劲抱着车辕子往起抬,抬不动。老陈看情况不妙,赶紧帮着往下卸玉米秸秆。费了挺大的劲儿,总算把大黄牛扶了起来。眼瞅着要下雨了,老陈有点着急,顾不上帮着老两口把玉米秸秆重新装上,就骑着摩托车赶紧赶路。
  有风从山坳里吹过来,接着,山头后涌来几朵黑云。黑云一碰到山峰,碎了一样,很快铺满了天际,沉闷的雷声也低声吼了起来。
  下雨了。
  老陈停下摩托车,看天上,看去路,再看来路。老陈想了想,把信从绿色的帆布包里拿出来,放到上衣里面口袋内,紧贴着胸口装好,骑着摩托车,加大油门朝着甜草沟冲去。
  雨点像满树熟透的杏子一样,“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老陈的头盔在雨中发出被敲打的脆响,他不时甩一下头,使劲睁大眼睛辨认前边的山路……
  山洪倾泻,没有躲雨的地方。
  最糟糕的是村庄前面那条小河此刻河水暴涨。摩托车是过不去了,老陈只好下车,把摩托车找个地方停好,摸摸胸前的那封信还没淋湿。看看近在咫尺的村庄,老陈沿着小河往前走,终于找到一处特别窄的河道,老陈往后退几步,然后往前助跑,“嗖”一下跳到了对岸。老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孩子般地笑了。老陈想,以前也跳过这条河,几十年的光阴好像跳了几跳就跳没了影踪。自己接班的那一年,跳这样的窄河身轻如燕啊。
  雨停了,风住了,天边有一道彩虹显露了出来。
  老陈推开了国柱家的门。
  院子里走出来一个盲人老太太,她是国柱的奶奶。
  老陈说:“国柱奶奶,我是邮政局的老陈。我给你送信来了。”
  国柱奶奶搭腔道:“老陈不是腰摔坏了吗?”
  “那是我爹。给,这是你孙子写来的信。”
  国柱奶奶接过孙子的信,老陈无声地笑了笑,又把信拿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看着挺大一张纸上稀疏的六个字。
  老陈清清嗓子,在灿烂的晚霞中念道:“奶,我找到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