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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1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年声
邹小芳
文章字数:1766
  一到腊月天,年声逼近,年味也就浓了。
  沉默了一冬的石磨吱吱嘎嘎扭起来,五花大绑的黑猪被摁在门板上嗷嗷叫,酒灶的火烧红了半边天,打豆腐、杀猪、吊酒、熬糖、长豆芽、扫扬尘——为了忙年事,大人脚底都跟踩着风火轮似的,对孩子也吆来喝去,我们心里不乐意,嘴上不敢反抗,行动也不敢怠慢,生怕惹恼了大人就不能去赶集了。
  趁着帮大人干活儿的间隙,我们赶紧大着胆子问:
  “啥时去买年货?”
  “腊月底,腊月底就去。”
  为了这一天,我们扳着指头数着日子。在孩子的心里,只有腊月集市上喧嚷的年声才是最有诱惑力的。
  为了这一天,可愁煞了爹娘,他们翻箱倒柜,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爹说要买这买那,娘说能省就省。他们围着火塘商量了一个晚上,用烟盒纸列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年货单。
  “有钱没钱,还得过年,平时勒紧点裤腰带。”爹看着一脸委屈的娘,心疼地安慰道。
  天还没有大亮,窗格子上挂着的几颗残星还在眨巴着眼睛,娘就把我从热炕上拽起来,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才忽儿记起今儿是去赶集置办年货的日子,人也一下子灵醒了,赶紧蹦下炕找鞋子。
  娘已梳好两条长辫子,还搽了头油,顺溜光滑,脸上也闪着光亮,看上去年轻了不少。爹穿上了只有在重大节日才舍得穿的蓝色中山装,左边的口袋装着包金丝猴,右边的口袋插着支钢笔,别提有多神气。在大人的眼里,上腊月集不仅仅是办年货,更是抛头露面、交流沟通的机会,所以马虎不得。
  “上街办年货喽——上街买年货喽——”
  随着这一声声召唤,各家的门打开,山路上汇聚着越来越多赶集的乡亲。他们有挑着担子的、有扛着驮架的,有背着背篓的,一路上说着笑着,我们跟在大人的身后跑,心也在扑踏扑踏的脚步声扬起的灰尘里飞了起来。
  走到沟口,队伍又分成了两路,一路顺着社川河上蔡玉窑,路近,集市小,冷清。一路顺着社川河下凤镇,路远,集市大,热闹。有小孩的人家最终都选下凤镇,大人是禁不住小孩死缠活缠的。
  六十余里的路程,中途要经历四次蹚水过河,任凭寒风刀子般地在脸上又削又剐,大家自顾赶路,身体的困乏早被喜悦的心情冲得烟消云散。
  赶到凤镇,太阳刚跳出山头,古镇沐浴在万道霞光中,有说不出的耀眼和美。从四面八方赶来上集办年货的人把小镇塞得水泄不通,我紧紧地拽住娘的衣襟,随着拥挤的人流,踩着光溜溜的青石板路,东瞅瞅,西瞧瞧,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灰色的瓦脊、斑驳的墙面、临街的商铺,编着门牌号的黑漆木门、石雕花卉的门墩、石桥下的粼粼清波,小船轻轻摇过咿呀、咿呀的木浆声,这些只有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画面一下子蹦到眼前,真实而又迷离。
  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商贸集镇,商业繁荣之极,尤其是腊月的集市,水果蔬菜、锅盆碗盏、衣服鞋袜等应有尽有。它吸引人们的不单单是那些粉墙青瓦、翘檐斗拱的居民老宅,还有造纸坊、铁匠铺、丝织店这些神奇的老作坊,更有琳琅满目的年货、土杂特产以及让人馋涎欲滴的各色小吃,那操着各种腔调的商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总会让我们挣脱大人的手挤进去一探究竟。
  当然,最吸引孩子的是玩具吃食,男孩子最想要的是一把塑料玩具枪,比自制的洋火枪要高级美观很多,别在腰间在村子里晃上几圈,在小伙伴前呼后拥下,那简直过足了封山为王的瘾。当然还有玩具车、竹节人也颇受他们的青睐。女孩子则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头箍、发卡、耳钉、手链之类的首饰,当一回小仙子,要让伙伴们羡慕好几个月呢!还有软糯的油糕、香脆的麻花、蒙着花花纸的水果糖,慢慢地撕开糖纸,轻轻舔一口,直甜到心底。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我们会软磨硬泡让大人买,全然忘记了答应爹娘“不见啥要啥”的承诺,反正大不了回去挨一顿板子。
  集市上的人流像波浪滚来滚去,都要挤破人头。还好,我们总算过足了眼福,撑饱了肚子,买到了想要的东西,大人也办好了年货,就聚集在上街头,女人们一边清点年货,一边比较着价钱的便宜贵贱,男人们叼着一管旱烟,悠哉悠哉腾云吐雾,孩子们相互炫耀着各自的“战利品”。蛇皮袋子、背篓里塞着满当当的年货,水果蔬菜、烟酒糖茶、花生瓜子、衣服鞋帽、鞭炮年画……大人们花光了一年的积蓄,心里心疼不已,脸上却扬起了幸福的笑容。
  日影渐渐西斜,眼瞅着就要从凤凰嘴掉下去了,拥挤的人影开始扩散,越来越淡,喧嚷的年声慢慢归于沉寂。乡亲们背扛肩挑着沉甸甸的年货往回赶,而我,忽然没有了来时的喜悦,心里空荡荡的,像丢失了什么,总想回头去寻找。
  我究竟在寻找什么呢?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在追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