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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7月0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嫁接到长安的风尚习气
季 风
文章字数:1928
  在陕西文学圈内,穆涛是最没有争议的,尤其是他的散文水准,让人信服。他人缘也好,虽是《美文》的社长,主编位置却请贾平凹坐着,镇着全局。他说贾平凹做主编,《美文》是重要刊物,老贾不坐主编位置,《美文》就是一份普通的地市刊物。如同过去巴金是《收获》主编,当时杂志连常务主编也不设,只要老人活着,就是唯一的主编。因为巴金在,《收获》也代表着中国文坛的高度。
  有河北朋友来西安,要见乡党,穆涛作陪,席间酒喝多了,道出了他的率真和质朴。聊起那年背铺盖来西安,《美文》才筹办不到一年,妻子不理解男人抛家舍业跑那么远。他用比喻说服妻子:足球比赛,一支球队重要是因为某个球星重要,平凹先生就是他崇拜的球星。那时他才35岁,还不是党员,先当副主编。从1993年干起,到现在30年。当时在过年前,平凹先生说他从来没去过石家庄,让穆涛代他给买张票,穆涛家的地方小,没有多余床,平凹住在孩子房,架子床上以前放杂物的,平凹就攀在上面睡。老贾在他家,享受了最高待遇。连着两个春节,平凹陪穆涛一起回石家庄,不会客,不约朋友,就是约一个朋友做腿子打麻将。在桌上,平凹对穆妻说,我为你们办不了大事,但不愿意夫妻老是两地分着。穆涛的妻子很是感动,说,贾老师,您随便联系个单位,我都愿意去。从此夫妻迁徙西安,再没有离开。嫁接来的穆涛,等于陕西地方多了一位散文好手。长安有嫁接习气,以前米贵,却能容有才华的人。古之张仪、商鞅、马周、李白、白居易等,都源于陕西有引进人才的习惯,不拒当世的才子。穆涛人在长安,多读史书,闲游秦汉遗址,细读太史公《史记》,甚至读得更认真,偏重秦地文史传奇,追寻远古风气,写成了一本厚重的杂论集。
  穆涛健谈,尤其喝了酒,又因才华大,很是活络。当时从南校区回家折身,给朋友带礼物才迟到。进门他作揖,说得了缠腰火丹,按医嘱吃药,不敢喝酒,并扒开脖子证实,确实红肿一片。可朋友来,又约了长安的乡党,让他一杯不拉,连给敬酒。
  河北义士,如此之多。穆涛投秦,也终成了气候。秦地和河北,是渊源甚深,大家喝点酒,扯开两地古时之事。说先秦诸侯因畏秦强,有兼虎狼吞并的心,六国震荡时,苏秦张仪用谋略舞弄于波涛之间,张仪先坐秦,苏秦做合纵,兄弟驰骋才华,都做了帝师。若干年后,燕小,赵先灭,燕无屏可蔽,田光引荐卫国刺客荆轲,认识在秦国为质才回来的太子丹,美女黄金先侵蚀流浪的穷小子,再密谋让秦国的降将樊於期自刎成全,荆轲带樊於期的头和督亢地图来刺秦,以报太子丹的慧眼赏识。这段历史如戏剧,被前人写得起起伏伏,是很大的传奇。还有屠狗的高渐离,也是打击乐器的音乐之父。先是买赵国徐夫人百金匕首,毒水浸淬,荆轲带了13岁杀人的志士秦舞阳,要靠那把小刀,对强秦做斩首行动。“图穷匕见”,也是最好动作,可惜一投不中,被斩了八处,荆轲死前自知不成,倚在铜柱笑,腿如簸箕张开,嘴上开骂:秦王,大事不成,是我想活捉你,让把六国土地契约还给诸侯。荆轲死后成就了声名,咸阳有他的墓地,河北的荆轲山上也有衣冠冢,还有老家卫国,就是现在的淇县,还有一个墓冢。
  席间,穆涛说,荆轲是拿木剑刺秦王的。因为喝多了,有人记得他说考证木剑。亡秦者,楚。但秦制留下。镇国的玉玺,是楚国人卞和发现的,先为赵国所得,秦王谋算不成,后来嬴政灭六国复得,成了始皇帝,才把玉璧雕刻成传国之玺。传秦汉魏晋隋唐等,才不见所终。但当皇帝和封禅的作风,被沿袭下来。和氏之璧,也像穆涛的文学,由赵到秦,成就了四方城的一壁。
  穆涛认为,他是投奔贾平凹先生,才情愿到陕西,倒不想成就了文章,因此感激知遇之恩。他是廊坊人,师专毕业后,在钢厂子校当老师,后考西北大学上大学,成了平凹的学弟。毕业后,又回石家庄当编辑,和妻子在一个编辑部。按说夫妻同巢,白天共处一室,出来比翼双飞。但他为了追随秦地的风气,抛家舍业,到了偏隅一地的长安,由一位普通的文学编辑做起。他也是编务忙,才不情愿在编辑之余写长文章。他的文章精短,但质地实在,和其外表、气质一样,偶有俏皮话,但不圆滑轻浮,更多的是那种冷幽默。
  我是认真读了穆涛的书,小文精论约简,敛气,从不弩张。他以前写杂文,内核坚硬,强劲,有发聩震耳激荡之声势。但他最关注时代,重视灼热的社会,是有情怀和温度的,并不做死气文章。文人思想外溢为文,就像火之明热之焰,是读书积累,也是头脑思考所得。我理解穆涛的艺术,是有道德之士思想释放的。所以,他才把在长安体验的历史内容,称之为“先秦的风气”。
  最近,他又连续出版几本大书,一本叫《中国人的大局观》,一本叫《中国历史的体温》,可见作者的思想境界和志向高远得很。有人说,穆涛先生的作品理想而清澈,刻意降低情感的温度。他是散文大家,理解好文章如一根绳,必须牵出一头牛,这是他作文的立意,也是下笔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