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里的沙果树，没人知道是哪年栽，哪年挂的果。它也习惯了被冷落和忽视，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发芽、开花、结果、落叶、再开花……前几天整修院落时，父亲说沙果树碍事想砍掉，我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难舍之情。
　　沙果属蔷薇科，苹果亚科，商洛俗名叫林檎。沙果性平，味甘酸，具有止渴生津、消食化滞等功效。香气浓郁，营养丰富，药用价值较高。在20世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果树少，沙果树更少，谁家院里要有一棵沙果树，不仅是碎娃们炫耀的资本，更是家里购买针头线脑、铅笔文具的零钱来源。
　　从春天沙果树枝头抽出第一片嫩芽开始，我就天天幻想着在小伙伴面前咬一口沙果的酸爽和神气。于是每天放学后看似在树荫下写作业，其实一门心思在树上，不是揪一片椭圆的树叶当叶笛，就是逮一只毛毛虫“搞研究”，甚至揪一片嫩叶尝它苦涩的味道。这时母亲经常会有意无意地说，这树勤快，叶发得好，今年果果肯定好。四五月百花齐放时，沙果树也不甘落后地繁花满枝，洁白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引来蜂群嗡嗡和彩蝶翩翩，成了小院里最亮丽的风景。我常常一个人站在树下，在蜂群的嗡鸣中看蜜蜂采蜜，满脑子全是蜜蜂为什么采蜜？沙果树愿不愿意让蜜蜂采蜜等稀奇古怪的问题。母亲有时会用一根细竹竿敲沙果树上的花瓣，虽然我当时不知道为啥，但能看出敲得很有讲究，既用力又不用力，既全树敲又不枝枝敲，既敲树阳面又敲阴面。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给树疏花，目的是让树多结果果。母亲通常会把敲落的花瓣和树叶清洗干净晒干裹起来，后来才知道这些东西对一些病很有疗效。
　　当知了的叫声最狂躁时，深绿的沙果便开始慢慢绿里透黄，黄里透红，碎娃们饱口福的时机成熟了。被累累果实压弯的枝条垂到地上，浓浓的果香扑鼻而来，让人老远就垂涎三尺。沙果虽触手可及却不能随意采摘，这是母亲和我的约定，唯一解馋的方式是去树下捡落果。那会儿我甚至有些恨母亲无情，外人来可以连吃带拿，自家人却吃不上？当然，我最高兴的事就是陪父亲到街上卖果果，虽然要走十几里山路，甚至有时磨破脚后跟，还要站在大太阳下吆喝，但一想到有新文具就浑身是劲，尤其是集散时父亲让我盘点收获，一张张角票和一枚枚硬币我要数好几遍，破旧的毛毛钱都让唾液捻湿了。
　　当所有的瓜果不再飘香时，就是冬天了。沙果树的叶子早已在寒风中散尽，光秃秃的枝干孤独地杵着。冬日里最冷的那几天，父亲会搬出木梯，甚至冒着大雪在沙果树上爬上爬下。我问父亲干啥呢？父亲说人不管树，树就不养人。让人兴奋的是，在寒冬腊月、时节，家里遇上有人过生日等喜事时，母亲会变戏法似的让八仙桌上多出一盘散发着浓郁果香、黄澄澄、红彤彤的沙果来，一脸满足地看我们一哄而上、一抢而光，虽然这时沙果不再沙脆，但却更酥软香甜，别有一番风味。原来在上街售卖前，母亲硬是为我们几个小馋猫争取了些“福利”。特别是当我们姊妹以及村里的小娃出现肚胀时，母亲便会拿出晾晒的沙果叶和花瓣泡水让我们喝，别说效果还真是好呢！
　　现在，餐桌上一年四季水果不断成了普通家庭的生活常态，沙果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这类水果。我也渐渐淡忘了沙果的味道，即便不经意间看见沙果树发芽、开花、结果、落叶，却并无太多牵挂。老家院里的沙果树仍一如既往地随四季交替长芽落叶，沉默不语。前些年每到果果成熟时，母亲都会打电话，父亲也总在我们离家时不停地往车后备箱里装东西，遗憾的是母亲已经离开六年了，父亲也上不了树摘果果了。
　　院里的沙果树和父母一样，陪伴着我们成长，目送着我们远行，见证着世事变迁，无论是繁华喧闹还是孤独寂寥，从来都宠辱不惊，无怨无悔，无欲无求。想到这儿，我决定说服父亲留下沙果树，留下对童年、对亲情、对乡情的永恒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