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县剧团惠民巡演又走进大山深处的青葱村。村子地处秦岭山洼，春来迟，像老年人赶集似的脚步蹒跚。四月了，梨花、桃花、连翘也才绽白摇红飘黄。花树掩映的街头坐满戏迷，等着看名角唐翠莲的秦腔传统折子戏《三对面》和《杀狗劝妻》。
　　唐翠莲既在《三对面》里演公主，又在《杀狗劝妻》里饰刁氏，两折连着，戏迷们像品味人参、燕窝两份佳肴，只是戏装换不过来，这便让我这碗“洋芋糊汤”有了露脸十分钟的独唱——《我是山里娃》。
　　该上场了，我却左顾右盼，眼睛急渴渴地在观众席里扫描。舞台监督推我一把：“赶紧上场，胡盯啥哩！”
　　——我是下意识地寻找我的粉丝。
　　前年吧，也是在青葱村，在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季节，在街头惠民演出的简易舞台上，我正独唱《我是山里娃》，一位六七十岁，满头白发的老妈妈突然上台，向我献上一捧绿汪汪的青葱。台下观众，还有团里未上场的演员们“好！”“嗨！”地又是鼓掌，又吹口哨乱成一片。我怔了一下，抱紧青葱，向老人深鞠一躬，面红耳赤地趔趔趄趄退回后台。
　　戏毕，几个要好的哥们儿“敲诈”二百元请客，祝福打工族终出“角儿”。酒话哩，弄明白了，送葱老人是个半傻子，以前好好的，自从独子打工多年未归，便时清时昏的，每见小伙子，呼儿唤崽地亲近。那天，她提着葱笼子看戏，正值我唱山里娃，忍不住喊：“山娃，（他的儿子叫山娃），唱得好！儿啊……”戏迷逗耍怂恿老人，还不快给“明星”儿子献花，老人便提一捆葱上台……
　　去年在青葱村演出，老人又一次给我献葱。无论别人如何戏耍嘲笑，我还是被老人的善良感动。戏毕，东问西打听的，我悄悄走进老人家的院子。老人的院子还算干净，四间瓦房，门前菜地种着菊芋、青葱。一只没尾巴土灰色哈巴狗，脏兮兮的骨架猥琐，吠声倒贼硬朗……
　　放下手里的牛奶苹果，邻居张婶招呼我坐了，言说老人有点糊涂，每每闲下，便四处寻儿，听说送快递的小伙子像山娃，便去村委会认领……说着，指指拔了大半笼子的青葱。我笑笑，点点头，转身往村委会。行至十字路口，冷不防核桃树后闪出一人，一把被搂住腰肘，喊：“还跑不！”——是老人。老人摸脸、拍头，甚至弄乱了我为唱歌专留的小辫子，嘟嘟囔囔：“头发长咧，回家妈给你剪下……”全然不记得她曾经两次给眼前的长头发献过葱……
　　将错就错，吃着“母亲”为儿子接风的腊肉米饭，喝着温热过的苞谷酒，微醺里生出从未有过的轻松，我竟迷瞪过去……隐约，膝盖被针扎了下，我抬起头，老人戴副老花镜，佝偻着弯犁似的腰，正一针一线帮我缝合演出服装——时尚的乞丐牛仔裤子上的破洞，嘴里喃喃：“儿啊，你就去做春梅家上门女婿吧，妈再也不挡拉你了。”
　　……
　　我开唱《我是山里娃》：秦岭南坡的沟沟岔岔，南秦河畔的车站中巴，背着铺盖卷卷，打工出发。我是山里娃！
　　抽的猴上树，喝的绿棒槌。妈妈呀，虽然我现在是要啥没啥，但我是勤劳朴实的山里娃。
　　妈妈，等到秋来山菊开花，我开着宝马，身边会坐着个亲亲的女子娃，我们会一块儿回家……
　　这次老人没有献葱，也许她那个真金实银的儿子回来了，母子们正围桌而坐，把酒话桑麻……
　　忘介绍了，我的确是山里娃，家在秦王山下，哥嫂把我养大，原本剧团打工，偶尔客串酒吧。没想因歌结缘，找到了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