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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11月2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灯下闲言
范墩子
文章字数:1071
  作家只有写作时,才称得上作家,我就是这样告诫自己的。几日不伏案,不写字,心就慌慌,走路上也叹气,吃好饭也不香。刚毕业那两年,寝不成寐,常到半夜仍不能入眠,有时甚至睁眼到天亮,整日神魂恍惚,萎靡不振,头发掉得厉害。现在想,当时何不起来写小说呢?就那样白熬红了眼,白浪费了一个又一个的夜晚,白掉了那么多的头发,想到这里心不免作痛。
  很快,情形得以转变,晚上一过十点,困意袭来,一旦身挨了床,头贴了枕,不过一小会儿,就能沉沉睡去。但我不愿睡这么早,譬如现在,月至中天,霜露凝重,夜色撩人,就这么睡了,岂不可惜了今夜的月亮?就忍着困倦,披衣坐到桌前,摊开稿纸写。我写是因我有话要说,悲欣交集,不吐不快。无话可言时也要写,写写花草,谈谈杂感,如鸟归山林,抚今思昔,玩味语言。
  纵然你们不听,那只还在我书柜背后鸣叫的秋虫也会听,窗外毛杨上的花喜鹊也会听,深山里呼号的西北风也会听。于我,先要愉悦了自己,而后才思虑别的,操笔行文时,我是我自己的神,只听从心底的声音。
  山上,生活清淡闲适,倒进入了自觉的写作状态。每天晨起,先读诗赋,八时写稿,至晌午下山吃饭,午休,但不可过长,醒后读小说,多为西方经典之作,不读当代作品,不读杂志,晚上七点,接着写稿,十时作罢,翻闲书,到十一点,即睡去。久了,方觉两耳清净,神经畅快,走在街上看谁都顺眼,见谁都露出笑脸。有友就问:“每天这样写作不累吗?”
  我哑然失笑,友虽是好心,但他岂能深谙其中之乐?依我看,写作之乐,至少有三:写时面对稿纸,眼前人物浮现,及至进入虚构情景,已然忘我,哪里管得什么月供五千、房价百万?可谓解忧忘忧,此一乐也;遇到不公现象,心中必淤了许多情绪,愤怒只能气自己,骂又不能解决问题,只好以笔为剑,将悲愤一一吐出,所谓消气于纸上,此二乐也;写家多怀偏见,偏见者,有孩子气,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精力充沛,尤其在写作阶段遇到启发之书时,一头扎入,对外事不闻不问,天下仅剩自己一人也,此为三乐也。
  尽管写作有此三乐,但不能不承认,仍有诸多烦恼不便为外人道。如长期伏案,腰椎和颈椎容易出现问题。再如,经常饮酒抽烟,夜间思考,容易脱发,所以作家常有秃顶的烦恼。我今年三十一,却已有秃顶的趋势,平日最怕照镜子,人谈起时,我只说是遗传罢了,殊不知这只是哄骗别人的鬼把戏。
  写完以上闲言,已是深夜,窗外寒气逼人。就着灯光,伏案读张岱《陶庵梦忆》至天明。今日熬眼,非失眠造成,完全是我有意为之。晨五时,冷雨淋淋,又闻惊雷两声,天摇地动,往年初冬时从未听过。雪下了起来,越下越大,山里大雾弥漫,寒风萧萧,这是今年秦岭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