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我的耳畔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我极力想睁开眼睛，但白日砍柴喂牛的艰辛劳动，让我浑身困乏，眼睛疲倦得几乎睁不开，加之又怯于被子外面的寒冷，一点都不想动。
　　这样的梦我连续做了好几天。小年那天，我终于忍不住将睡梦中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将信将疑。
　　那天晚上，我又隐约地听到了熟悉的吧嗒声，只不过这一次，我的头脑是清醒的。这天寒地冻的，又是三更半夜，恐怕连鬼都懒得出门。想到鬼，心里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更是不敢睁开眼睛，便将头深深地埋在被窝里。突然屋子亮起微弱的光，“三更半夜不睡觉，你个崽娃子在地上走来走去干啥呢？”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将埋在被窝里的头伸了出来，只见披着棉衣的母亲举着煤油灯站在卧室门口，昏黄的灯光中，身着秋衣的弟弟穿着我的那双新黄胶鞋在地上站着。因为鞋子太大，他的脚丫就像鱼咬钩般衔着鞋口，在地上拖着走。
　　我一下子明白了，生气地喊道：“妈，你娃偷穿我过年的新鞋子。”
　　看着我生气的样子，弟弟站在那里咧着嘴傻傻地笑，丝毫没有还鞋子的意思。我着急地从床上跳下，一把推倒弟弟，迅速地从他脚上抢回我的新鞋子，并爱怜地用嘴吹着鞋底的灰尘。弟弟先是一愣，接着哇地一下子哭了。
　　母亲放好手中的煤油灯，将4岁的弟弟抱上床，问道：“你喜欢哥哥的黄胶鞋？”满脸泪水的弟弟一边抹眼泪一边点着头。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娃可怜的，赶明儿妈给你做一双黑条绒棉鞋，过年你也能穿上新鞋。”
　　“真的吗？”弟弟停止了哭泣，因为他从来都是穿别人的旧鞋子，就连过年也不例外。
　　“真的。”母亲肯定地说。
　　虽然我比弟弟大7岁，但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才穿新鞋子。腊月初，家里杀了年猪，乡邻们把中间的肉都买了，剩了一个猪后腿都嫌肉瘦。母亲让我背到五里外的镇上卖了，买一双过年的鞋。我对供销社里的黄胶鞋已经垂涎许久，那鞋子橡胶底，军绿色帆布式鞋面，好看又耐穿。那天飞着鹅毛大雪，为了赶会卖个好价，我顶风迎雪一大早就出了门。也许因为天气不好，那天赶集的人特少，猪肉最后一斤才卖8角钱，一双黄胶鞋就要5元钱。卖了猪后腿买了鞋子，剩下的钱给家里称了点过年用的白糖和盐。鞋子买回来之后，我偷偷地放在柜子里，打算大年初一再穿，没想到被弟弟晚上偷穿。
　　“人常说，一双鞋，哥白里穿，兄弟黑了穿，兄弟情深。”母亲的话，让我为刚才的鲁莽感到羞愧，便对弟弟歉意地说：“你若喜欢你就穿吧，不用大晚上起来偷偷穿。”
　　弟弟看着我，又看了看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稚气地说道：“以后我长大了，给哥哥和妈妈买过年的新鞋。”弟弟的话让我和母亲眼睛都湿润了……
　　那年春节，我和弟弟分别穿上了心仪许久的新鞋。看着我们弟兄俩高兴的样子，母亲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知道，为了给弟弟赶做那双鞋，母亲将我买的白糖退了，换了一尺黑条绒，连续熬了一个星期的夜，硬是让弟弟在大年初一那天如愿穿上了新鞋。
　　人一生说过的话，就像风中的烟，有些很快就散得没了踪影，有的缕缕成形，如种子一样生根发芽。没想到20多年后，在城里工作的弟弟，每一年春节前都要给我和母亲买一双新鞋。这一买就是20年。虽然现在衣食无忧，我也曾多次劝过弟弟不要买，但他仍执拗地践行着曾经的诺言。
　　血浓于水，情真于行。看着床头摆放着弟弟刚刚寄来的新鞋，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夜情景，一双小脚拖着一双黄胶鞋奔跑着，那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如新年的爆竹，让我心里敞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