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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5月1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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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菏泽看牡丹
王卫民
文章字数:3794
  徜徉牡丹园的几日,风和日丽,齐鲁大地春风万里,就在将离开菏泽的这天夜里下雨了。本来的不舍在相继告别中就有些无法表达,相互在允诺着牡丹园里相聚,雨这一落,离别的心就有几分潮。菏泽人给的热情,更多的是这里的牡丹给我留下无比美丽、妩媚和美好。
  我从秦岭来,巍巍大山几十年,极目蓝天或仰望崇山峻岭,把思绪交给滔滔东去的丹江河,眼前一片小小的迎春花,几株山丹丹都会令我想象出一种万紫千红的美。土瓦屋的山坡上是父亲栽的几株牡丹。那些年发展多种经营,是集体给的苗子,好地要种粮,牡丹的命运就是林间空地,是集体划拨的饲料地。每每有收药人喊着“收丹皮”的时候,乡邻才想起曾经种过的牡丹,少不了摇一摇头,“嘁”一声的不屑与无奈之后,算作是牡丹的话题了。收药人空着进村空着出村。
  这么多年,见过许多牡丹花,参加过多次牡丹画展、牡丹花会,特别是洛阳那位画白牡丹的朋友展示她的画作时,只是为艺术惊鸿一瞥。
  这次赴菏泽,几经踌躇,最后成行。初到菏泽的这天,已是春日午后,没有休息,朋友催促说先去看看近处的牡丹吧。一般而言,踏青赏花,放飞心情都是迎朝阳、踩朝露。我还是随朋友去了就近的一个“天香牡丹园”,穿过人的丛林时候,却没有往常人群中的那味。我知道自己是“狗鼻子”,嗅觉极灵。十七岁当天天工的时候,隔壁出纳老王是四口之家,她孩子复习,夜里煮饭,第二天我会说老王,昨夜给娃做的清水拌汤,她惊讶地问你咋知道,我“呲”一笑,说我嗅着。又是一次我说,老王昨夜拌汤甩鸡蛋了,她笑了,笑得粲然,说“狗鼻子”。这毛病有些害自己,在家乡赶着看戏看电影,母亲总要我给她说说看的啥,当然我会给她说出,是《地雷战》《地道战》《第八个是铜像》。“值钱吗?”母亲问的是铜像,我桀桀地笑,说,老贵了。其实,每次我都是在人群背后的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从未有囫囵看完的时候,我是在逃逸人群的气味。
  这一刻,牡丹园无法逃逸的人群,拂动的是阵阵沁人肺腑的牡丹花香气,总算挤到园篱边上。扑面而来的花香令我不知所措,蹙一蹙鼻子怕错过了哪一缕香。更是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恨不能自己有十双眼睛,看了红的看白的。朋友拖着山东腔说,这还是小园子,还有更大园子,大到千亩连片。我迈不开眼,舍不得挪步,仿佛老光棍第一次见到三寸金莲。
  我常常为今天的孩子唏嘘,感叹,李白、杜甫时代,他们活得多么轻松,掌灯、伏案疾书,最大的轻松是没有手机的诱惑。馥郁中辨别不出白牡丹的香还是黄牡丹的香,却能辨出这里的泥土和家乡不一样。黄沙淤积形成的土是沙沙土,孕育着这里的文明、文化。常说的“山东大汉”,就是对这块沃土的赞美。当然这里牡丹繁盛似锦是菏泽人用心,用汗水和人文浇灌。
  向晚,西天一片姹紫嫣红,云蒸霞蔚,暮色降临。人群依旧熙攘,天南地北的游人操着不同口音同时在赞叹,在惊呼。俄顷,古城菏泽已是“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了”,每日几百万来看牡丹的人,为这个城市带来了热闹。超市、食府、宾馆,一张张菏泽人热情的笑脸,谦和大方,璀璨绚烂的夜灯,彩虹般映照着牡丹园。
  渐渐人群稀落,月筛银光,花影婆娑,夜的牡丹园在幽幽的暮色中有别样的妩媚。叶子最先融入夜色,黑牡丹趁机先睡了,黄牡丹进入朦胧状态,倒是白牡丹十分清醒,像哨兵一样警惕,在没有灯光的地方,白牡丹影子亭亭玉立,粉黄带紫的花蕊替她休息。
  我可能是最后一个走出这个牡丹园的人。都市喧嚣和嘈杂没有了,偶尔某个工地上的铁板落地一声响,清脆刺耳,与计程车轻轻一声汽笛,像是这个城市的甜鼾。牡丹园一片恬静,石拱桥下清澈的水面偶尔有鱼跃出,又轻声落下,潮潮的夜风从牡丹园拂过,露珠停在牡丹叶子和花瓣上。环卫工人打扫园子也是轻手轻脚,怕打扰了正在绽放的花神,扫帚欻欻划过的声音轻柔美妙,垂柳轻摇,飞絮飘落着的夜里,牡丹园也是这么美。回宾馆路上,也有和我一样来看牡丹的人,低低絮语着关于牡丹的话题。伫立街头,向苍穹望去,灯火阑珊处,东方天际已经泛出的鱼肚白。新的一天我还要去没去过的牡丹园,必须打个盹,在擦脸镜子里我看到一个人,头上落满白白茸茸的柳花,眉毛也白了,简直就是白头翁,我和他在镜子里同时笑了。
  清晨,齐鲁大地的春色里万木争荣。每一步都怕抖落这里的露珠,蹑手蹑脚怕惊醒还在沉睡的牡丹。睡莲,睡荷之说,那是骄阳当空的时候,这里早晨的牡丹更加精神抖擞,叶子上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有大有小,顶着水星的花儿没有了夜牡丹的娇羞,迎着朝阳,喜喜色色在园子里。我不是花仙,也不是园丁,只能算雾里看花的人。连片牡丹气贯长虹的震撼,不许我有一点儿声息。因为牡丹不是狗尾巴草的性格,看她们的名字,就会体会到与百花的不同。我本来就是一个愚钝的人,那一刻眼花缭乱,努力睁大眼睛,也用心在记,还是记不住,牡丹花一千多个品种,只记着红牡丹的娇艳,白牡丹的妖冶,黑牡丹的沉稳、羞涩,绿牡丹的端庄华贵,黄牡丹的清丽与大田油菜花的灿黄没有差异,但不油腻。青海门源县的百里油菜花海,眼前无他色,想见到一抹红都是奢侈至极。如果那里能有一株菏泽牡丹,那该是多么美。
  潮水般的游人来自五湖四海,看牡丹心切,少不了步履急促、拥挤。到了入园闸口的时候,每人一顶手编插着牡丹花的花帽子,唤醒童心,更能融入气氛。一行人从绿色通道入园,据说这是菏泽最大的牡丹园,有几十万亩。感动与震撼得我几乎流出眼泪。有记者采访,竟不假思索地说了“震撼”一词,过后细细想,我对着镜头不是在回答记者提问,而是对牡丹的虔诚表白。手机快没电了,好在我有随身装小本的习惯,随手记着蔷薇型花瓣的“二乔”、楼子阁台型的“盛楼丹”,刚才我们一行的头上有花帽子,是标志,再看的时候,满园子的人都顶着牡丹花帽,简直就是流动的牡丹园,连天接地得无法分辨。牡丹在菏泽不仅推动了这里的旅游业,更是发展成为一种产业,提升着这个黄河冲积平原的城市的品位,花帽作为旅游助推动产品、消费品,给游人多了一分愉悦,而这时给我的却是茫然,分不出是谁。花的迷宫里,东走西撞,带队发了定位,也无法找到他们。那年国庆节,我曾单骑独闯罗布泊,在楼兰古城下迷失荒野四天,几次绝望,天佑好人,终于活着回来,成为一段传奇,莫非我要迷失牡丹园?我前面的人不走了,围着绿篱下的一株小小蓝色的星星花,有说野草的,有说小小蓝地丁的,我插过一句说,“老汉苫皮袄”。众人顿生疑惑,不知是我普通话别扭,还是表达不准确,反正小时候打猪草时就这么叫,因为它是单株成片的样子。有人喊“蓝地丁”,这时我想起,这叫“婆婆纳”。“啪啪啪”误把鱼目当珍珠的游人,蹲着的,蹴着的,弓着腰的,把镜头对照着婆婆纳拍照,我想笑。还有人往这里挤,也有瞥一眼后不屑而去的,我也刚想走开,有人就往我将腾出的空位子挤,是蚂蚁沾了大象的光,要不是牡丹花在这里,谁还会留意它的存在。
  主办方的潘老师在人堆里瞅着我了,喊着我。笑着冲我道:“肯定是在看那棵小花吧。”我嗯嗯着,脸上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从秦岭来的一个老男孩,少见多怪,有点不自在。潘老师又笑着说,走散了的人我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在这里找到的。“你手机又是没电了吧?”他问。“嗯嗯嗯!”我忙不迭地点头。生活中有多少不值得在乎的东西,若在乎了就有趣,随潘老师走出老远了,我回头,那堆人还在,走的走了,好奇的又围上去。
  蒲松龄饱读诗书,一生不得志,杏坛几十年没有培养中一个上榜的学生,不说误人子弟,也是令世人失望,因而成就了名著《聊斋》,可以想象一个读书的人困惑、焦虑,和教不出一个成名的学生而有多么的难堪与尴尬,却从未失一个学富五车知识分子的雅兴和情怀。也许曾结庐牡丹园,或遥遥嗅花香,在名篇《葛巾》里就有葛巾紫和玉版白的神话故事。今天见到的绣球型花瓣的葛巾紫,就是当年蒲松龄从淄博赶过来见过的品种,和玉版白同在一个园子里,同时绽放,共享着春日阳光,何等拟人的相似,一紫一白,生死相随。
  刺松树历经200多年风雨,在无数个霜天烈日里不曾倒下,每一次电闪雷鸣的炼狱中,更加挺拔、苍翠,密扎的针叶外伸,保护着树干。我久久凝望感叹几百年前菏泽人的智慧和审美,那时的古曹州,沃野千里,五谷稼穑,使这块土地的现代文明有了基础。此刻伫立“孜诵坊”,清幽的松柏香带着岁月久远的气息,沁人心脾。有从这里走过达官贵人,也走过强盗、乞丐,无论求财求官,还是救赎,或者乞求保佑,随时间的逝去,都被淹没在岁月河中。刺松坚守始初,伴随着这里的牡丹,花开花落,终于迎来菏泽人的盛世华章。
  我和朋友都拍了照,一脸的凝重。
  归期定了的夜里,菏泽下了场春雨。清晨,我又去牡丹园,这简直是无缘由的情愫。经雨的牡丹泪汪汪地耷拉着花瓣儿,落了瓣的牡丹裸露着花蕊,落在园子泥土的花瓣儿,更是五彩斑斓,并不比在花树上失美。暮夜中绽放的牡丹顶着雨珠依旧昂着头,傲视远方。“化作泥土更护花”的瞬间也没忘把娇媚留给世界。牡丹的柔美性格在冥冥中注定着“国色天香”的富贵和华丽。
  雨滴落在赵王河平静的水面,一圈又一圈的小涟漪泛过,不留一丝痕迹,却把落在水中的柳芽儿推到岸边。昨日还肆意飘舞的柳絮,有点飞扬跋扈,这会儿没了一丝声息。几只黑雨燕从水面划过,又迅速飞起,曾经浩渺汹涌的赵王河是多么繁忙的漕运水道。因淤而渐渐废止,空留一只大船被置于博物馆,成为镇馆之宝,留一泓秋水从牡丹园穿过,是如此安详、坦荡,无怨无愧静静流向远方。
  “长安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赵王河的古船定会载着我进长江,入汉江,回到丹江畔的秦岭脚下的小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