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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7月1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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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情悟语
吴海涛
文章字数:2179
  天下物种,皆有灵性。我对鸽子厌恶,听见就让人心烦,烦的不是鸽子,烦的是养。
  很久的事了。童年在老家,暴雨过后的早晨,在房檐下,父亲救治了一只奄奄一息断了翅膀的家鸽,他用竹批儿绕上麻线接上了断骨,而后每天精心喂养,它竟奇迹般活了下来。也不知是依赖还是报恩,它长久不走。这只鸽子独居的窝里,不知它用什么方法,又招来一只。异性相吸,新来的当然是雌性的。两只生活在一起,后续几年,它俩努力繁殖,在小院里建立了庞大的鸽群。
  父亲吩咐我要经常打扫鸽床,把喂食喂水的任务交给我。无规无矩的鸽子随处拉屎,天天打扫也打扫不净。周日休息我也轻松不了,就这么尽心为鸽子服务,有时也会被父亲查出问题,挨他一顿数落,还要我重来。我恨透了这群东西,有多少回我强压怒火,忍了过去。不然逼急了我,真想偷偷将鸽群赶走。轰过多少回,谁知过会儿又飞了回来,继续享受它们的安逸生活。听人说放炮仗能吓跑它们,可炮仗响,它们是倾巢飞走了,一只没剩,可没过多久,还是赖皮赖脸全回来了,理直气壮地回归故地。
  也许是经常喂食的原因,有吃有喝,谁愿意搬家?鸽子不怕我,因为我与它们朝夕相处混熟了,也许鸽子认为这才是它的家。谁愿意舍去自己的家园,你说这气人不气人?自从我去外边讨生活,赶上回家探望老人,才进家门,已经换了几代的鸽种,老鸽子见到我,依然亲热,在我面前飞来飞去,我躲躲闪闪,总怕弄脏我体面的外衣。即便我挥手轰它离开,也阻止不了它们那股热情。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养殖的鸽群越来越大。每次回老家,父亲都拿出很多平日积攒的鸽蛋,让我回北京时带走,说给孩子吃有营养。说来还真是奇怪,孩子冬天吃了鸽子蛋,常常打针吃药的小身体还真没有感冒。
  自从父亲走后,再没有人照顾这群东西。在父亲过世后那几天,院子里边烧纸多,也许受不了烟呛,也许是看主人离去,它们也无限伤感,也许是几天没喂食饿的,再抬头看房檐下那排鸽窝空空如也,没有了“咕咕咕”的叫声。说来也很震撼,父亲出殡那天早晨,不知什么时候,大红棺椁旁落着很多只鸽子,它们低低地飞来飞去,头机械地啄着土地,像是对已故主人的千恩万谢,完全是人性的行为,我望着天空,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水。
  再回老家,入目是荒芜的院子,虽然屋檐下仍挂着鸽窝,但除了里面被风吹动的鸽子毛,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几十年了,除了吃上几顿烤鸽子,我再也没有在鸽子身上花更多心思,包括梦中回忆。我有起早走路的习惯,坚持了十几年。从小区出来,穿过站岗的部队大门,过一家烧饼铺,再往前就是体育路的体育场。路不宽双向车道,车辆来往穿梭。六点钟,必经过这里。有两只通身红灰的野鸽子,就像约好一样,在这条路上与我会合。它们翘着尾巴、挺着身子走在前面。偶尔啄地上食物,偶尔挻胸前行。当我的脚步快接触上时,它俩抖动翅膀双双飞起,再看又到了我脚前方。
  这样的日子经历了几个季节。交往中,它们有时视我如陌生,有时贴近我身边毫无防范,只在伸手想抚摸它的羽毛时,才瞬间展翅飞走,与它们和睦相处,已至这么久。
  那天,连续降雪覆盖了马路,两只鸽子在烧饼铺前寻觅食物。一只鸽子偶尔寻到一粒食物,它“咕咕咕”引另一只来食。旁边好事的女人嚷嚷“噢,这两只鸽子真恩爱,把觅得的食物给另一个吃,比人还强”,说着往地上撒下一把食。我小心翼翼地走在有雪有水的甬道上,感觉到它们生存真的不易。
  待我锻炼回来,见烧饼铺门前围着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指责,大声嚷嚷。原来刚才那位女士投完食,被另一位好心人看见,她把烧饼上的芝麻粒刻意磕在手上,接着喂给鸽子,她甩的芝麻粒让风吹落在了甬道以外马路上,一只走下甬道专心吃食的鸽子,被卷至车轮下,失去了生命,汽车风驰而过毫无发现。另一只鸽子看到伴侣遇难,“咕咕咕”叫着像要唤醒同伴。它两只圆润的红眼球,可能落下伤心的泪,两个人的争吵吸引了很多人,一位好心人将僵硬的鸽子尸体拿回,包上一层纸,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一切恢复了正常,傍晚环卫工人会将垃圾清运干净,我对遇难鸽子的归宿稍有心安。
  第三天早晨,雪路经过两天日照,基本干净,大地上恢复本来颜色。我和往常一样向前行走。突然发现离烧饼铺不远处,又有鸽子死去,是不是那一对的另一只我不知道,但每天过烧饼铺门前,再也没有看到野鸽子。晚上和媳妇闲聊,说起前天汽车压死野鸽子的事,感慨生命的脆弱。当说到另一只鸽子为死去的同伴殉情时,媳妇再也忍不住泪水,边哭边说:“这只鸽子比你强,知道爱情的忠贞,宁愿陪同死去,也不愿另嫁他人。”媳妇说出来的话,触动了我。深思,背出那句让人痛心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古老格言。
  现实,清楚记得邻居,看上去一对恩爱的老夫妻,经常挽手走过窗前。媳妇因他俩恩爱骂我冷血,我无语。可时间长了暴露出人性。那天周日,我靠在小公园长椅上,眯上眼睛,享受着阳光。忽然听到了带哮喘的呼吸,一位老人坐在我旁边,我微微动了动身体,睁眼看到了面前蓬松头发,一屁股坐在那里的老者。我向他点点头表示欢迎。他烦躁的情绪看上去似乎又絮叨着什么。我向老人问候,问道:“老人家怎么啦?”他激动地骂道:“有这样的坏女人!我老伴去世早,儿子结婚分开住。我觉得孤独,退休工资花不完,干脆找个老伴一起过日子。前两年,我身体好还行,结婚共同生活。但是,这两年身体不好了,得了脑血栓,这女人看我半身不遂,就走了。现在找不到她了,我真后悔啊!”老人的言语让我深思。两只鸽子的故事再次触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