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场雪落，从岁首到年末。终于，它来了。
　　扑簌簌，如蝶振动双翼，从傍晚到黎明，雪仙子羽衣洁白，纤尘不染；轻盈盈，飘摇如柳絮，在路灯暖色调的光线里，流风回雪，终入人间。
　　初雪总有些矜持，即便是在地处黄河流域的小城，城区亦难得落住一星半点，沾地即融，唯有夜深人静时听得细微雪落之音。晨起推窗丝毫不见雪的踪影，只余满地落叶，凛冽的空气提醒夜里确曾下过雪了。
　　然而在海拔稍高的乡野，初雪便显出另一番面貌。远山威严地矗立在彤云底端，那云里看不见的大手一挥，顷刻间雪片子纷纷洒下来，淋得树木须发皆白，恰似一个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皓首之下难掩精神矍铄，有着不为人知的神秘和不可亵渎。忽而松柏叶子抖动，便是起先落的雪化了，旁的雪失了依凭，跟着一起掉落，着地的“吧嗒”声微弱又清晰，皆因深山足够静谧。
　　此时野兔和山雉基本藏匿于洞穴或枯草堆中，最开始并不会因为雪落而受惊。倘若雪下得再久一点，降雪次数累加起来多上些许，兔子就耐不住了。届时大地白茫茫一片，田间难觅遗粮，洞中食物不足果腹，它们便要小心翼翼出来找吃的，机警的野兔会被大树上猛然砸落的雪团惊得四下乱窜。山雉闲得无趣，又要响数声嗓子刷刷存在感，粗嘎嘶哑的叫声打某处野地里抛出，荡几层回音之后有了嘹亮之势。麻雀之类的山雀应声飞上枝头，扑棱棱逃离是非之地，山雉因此越发无聊了，沉默下去，也不知它们是否存在饥饿之忧，但过段时间总会在另一个方向听见类似的叫声。
　　幼时在家门口的树林里多次见过野兔和山雉，基本皆在雪天出现。野兔最为低调，土黄夹杂灰棕的毛色，很方便藏在冬天的林子里，它竖着耳，盯着我家的方向，三瓣嘴忽闪忽闪地动，像是在琢磨这边是否安全，有没有可能找到食物。“哎，兔子，快看，树林里有个野兔！”我无意间发现它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兴奋大喊，要家人和邻居都听到这个令人雀跃的消息，兔子被我的叫喊吓了一跳，撒腿就跑，眨眼消失在雪地里。山雉相对大胆，寻常人声吓不到它，村里男孩子趁下雪无事，循着它的叫声找过去，挨近时它就噤了声，直到人站在它眼前四下探寻时，它又猛地尖叫着飞扑出来，带起雪泥溅了来人一身，然后连飞带跑逃远了。
　　那时偏远山村交通不发达，人们冬天的娱乐活动单一，少年在雪停间隙逮兔撵山雉自得其乐，有无收获并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那点追与逐之间的山野意趣。
　　因是初雪，现下暂不能觑见丰年大雪的盛景，那白雪装点出的水墨世界总要等上一等，方能得见。个人内心对下一场雪的到来充满期待，那时节应当年内诸事皆毕，待雪落了，可与三两好友相邀，围炉煮茶，共话收获，或者带上家中幼童外出踏雪，于广袤的琉璃世界之中，听雪落的声音，体会山水意韵。
　　在岁末奔忙的日子里，一场雪，让时间减缓流淌，让人有机会分出片刻精力关注造物主的杰作，领略自然风物之美，多一点空余听雪、观山、看水，悟平生；蓄一些新势总结、剖析、重组，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