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母亲多么相像

　　垂柳长发飘飘，站在堤岸上
　　她一声声呼唤，以我听不懂的语言
　　而春风、鸭子、花朵、燕雀……她的
　　孩子们全回来了

　　我像他们家亲戚
　　喜欢来这里玩游戏，吹柳笛

　　那时，我的母亲也长发飘飘，站在院边
　　一声声呼唤我们兄弟姐妹
　　我贪玩，迟迟不归
　　她的声腔就拖得好长好长
　　像拽着我似的

　　啊，天下母亲多么相像


　  卖 药

　　十一岁那年，我和母亲背着
　　我一个暑假采挖的药材
　　到县里去卖
　　三十里路上，我们母子
　　像滚动的一座大山和一座小山
　　我们想快一点到达
　　但路并不着急
　　它故意设置了许多水冲出的沟壑
　　让我们走得更难
　　倒是那些药材比我们还急
　　有的已借我们的汗水
　　把自己熬成了汤药
　　两座山，仿佛是被这苦味
　　推搡到收购站的
　　母亲买来两个苹果犒劳我
　　那是我吃过的最甜的苹果
　　直到母亲从长长的队列里卖药出来
　　我还沉浸在香甜中
　　直到现在，这香甜犹未散尽


　　雪 花

　　母亲说：雪落在枝头上，才叫做花
　　她走在雪中，像棵大树
　　总开满了花

　　当母亲需要一根枯枝扶持时
　　雪地里的她，像被雪花
　　压弯的另一根枯枝

　　无数个夜晚，她守着一台
　　老式黑白电视机，像在等待
　　节目播完后的满屏雪花

　　那些雪花，像代替我们
　　与她相伴的亲人

　　直到那天她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也没能把手臂伸成
　　一个像样的枝头
　　那些雪花，依然蜂拥着，向她奔来


　　问母亲

　　活到八十岁，还与时间扳手腕
　　用大包小包的药片
　　与找上门的病疾，在周旋
　　一个从不认输的人，怎么突然
　　拱手投降了。妈妈
　　你说要一直替我们守护好老宅
　　怎么就狠下心，食了言
　　你跟一片土地积了那么多
　　难以释怀的恩怨
　　到头来，怎么宁肯收回
　　赐予我们的这个世间最温暖的称谓
　　也要去做它的女儿


　　母亲的脾气

　　二十多年里，慈眉善眼已成
　　母亲的一张标签
　　后来又多出一份近乎讨好的神态
　　比如，她种了菜，希望我回去拿
　　否则会换乘几趟车送来
　　不像她年轻时，我一犯错，就不理我
　　前不久，我还用故意惹她生气
　　做测试，结果她非但不恼
　　反而始终挂着微笑
　　我以为她的脾气彻底改了
　　可这次，任我怎样哀求，怎样哭喊
　　她都不为所动，躺在冰棺里
　　像发着一生最大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