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母亲让我们给她网购了十只小鸡崽，开始了她的正式回村生活。
　　为保证存活率，我们买的都是大鸡崽，完全褪去了毛茸茸的呆萌感，嘴巴和脚丫子还是嫩黄色，翅膀却硬了，扑一下就能扇起灰土，头顶冒出橘红色的鸡冠，如同刚露头的香椿芽。
　　母亲在老屋南侧厨房的窗户底下，用薄木板拼出一个小鸡棚，顶端搭上防雨布，鸡崽们就叽叽叽地入住了。她又去村口养鸡场买了五只下蛋的大母鸡，用铁丝网围在鸡崽棚后面的空地处，顶部也盖得严严实实。
　　母亲每天早上去河边，挖鲜嫩的青草，剁碎了，和碎玉米粉一起，用开水烫过后倒进食槽。水槽里的水是烧开后晾凉的，一天一换。
　　大母鸡好养，伙食比在养鸡场要好太多倍，天天咯咯哒欢叫个不停。但鸡崽因水土不服，好几只都半睁着眼在迷瞪。母亲用仙人掌和大蒜抢救，那细心程度堪比照顾婴孩。十几天后，顽强活下来的有七只。
　　就在母亲的养鸡事业正式步入正轨的时候，意外却来临了。
　　那天早上，母亲走向鸡棚时，发觉周围静得反常。她心里一沉，快跑几步到跟前。果然，鸡棚出现了三个洞，地上有鸡毛和鲜血。她眼前一黑，哆嗦着在鸡棚里仔细摸索，七只鸡崽一只不剩。
　　母亲打电话给我们，边说边哭。她说，鸡崽都两个月大了，手提起来都挺沉的，再过些日子就可以下蛋了。她还说，那些鸡崽通人性，听到她的脚步声，叽叽声就格外急切。她骂，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跑人家家里偷鸡。她又怪自己，为啥要把鸡棚放在自己视线范围以外。
　　我们分析不可能是人偷的，这年月哪里还有人偷鸡。再说，人偷鸡，为啥要把鸡棚捅三个洞。是黄鼠狼拉走了？那也不可能，哪有那么厉害的黄鼠狼，一次性吃七只……经过调查和推理，我们断定凶手为村里养猪场看门的几只大狼狗。可没法取证，母亲只好含泪骂骂咧咧。
　　母亲吸取教训，把大母鸡的鸡棚加固，上锁，再在里面围出一小块地方，要养小鸡。
　　我们再次给她网购了十只鸡崽，不幸的是，没几天就损失了七只。再网购十只，活下来六只。大大小小十四只鸡，养鸡场规模足够大了，母亲又开始了早起挖青草烫食物、晚上鸡窝捡鸡蛋的快乐日子。
　　头疼的事情又来了。三窝鸡互不相容，见面就掐。头窝那两只公鸡不到两个月，就大红冠子花外衣，还挺起骄傲的胸膛打起鸣。六只一窝的全是母鸡，体型本来就小，胆子也小，总是被它们追得到处飞。母亲只好把两只公鸡放在一个旧铁笼子里。可是，那两只公鸡的妹妹却成了六只母鸡的眼中钉，屡屡被围攻。
　　这时候，不得不详细说一下这只可怜的母鸡了。它在七个兄弟姐妹夭折的时候，就显出病态，拉稀、迷瞪，走路一摇一摆，屁股上只有几根细绒毛，露出红色的肉皮。母亲给喂了药，它还是病恹恹的模样。担心它传染别的鸡，把它放在小笼子里。一次母亲外出几天，父亲按照母亲的吩咐，拌食、换水，勤勤恳恳，完全忘记了病殃殃小母鸡。那两天还下雨，铁笼子没有顶盖，可怜的小母鸡就淋着雨，饿着肚子挺到母亲回家。它一迈脚，屁股就蹲地上，再起来时屁股下是一摊黄绿色水。母亲心一横，算啦，别救了，笼子里只装一点食物和水，让它自生自灭吧。可三天过去了，小母鸡竟然还在一点点地啄食。母亲感叹小母鸡生命力顽强，看它孤孤单单的样子，就把它和两个哥哥关在一起。
　　哥哥倒没有欺负妹妹，但公鸡体型大，每次母亲喂食，它们就兴奋地上蹿下跳，笼子空间小，小母鸡就常常被它们踩在脚下。多惨！母亲又用竹子给小母鸡做了个简易房子。
　　秋天时，小母鸡们陆陆续续开窝下蛋了，每天捡五六个鸡蛋。母亲乐呵呵地说，等过年时把大母鸡杀两只炖汤，再把那只小母鸡也杀了，反正它不会下蛋。明年多买一些鸡，养鸡场就成规模了。
　　就在母亲憧憬美好未来时，再一次意外来临了。
　　又是母亲外出期间发生的事。
　　这天下午，母亲正开开心心跳舞录抖音视频，父亲的电话来了：“我说个事，你可别生气。”母亲脸一下子变了：“我的鸡咋了？”父亲还没有说完过程，母亲就抹起眼泪，拿起包包就回家了。
　　现场很惨烈。六只鸡被黄鼠狼吸干了血，散落满地……鸡棚的门锁是挂上的，铁丝网也没有破洞，但是，有一处顶上的网和周围网不是一体，黄鼠狼那精瘦的身体就从缝隙里蹿了进去。
　　算了。我们劝母亲。
　　“不行！”这次母亲自己网购了长卷铁丝网，三厘米的孔，“蛇都休想钻进去！”然后在老屋北侧，母亲和父亲卧室的窗户下，搭起了鸡棚。“等开春了再买鸡崽！”她悲壮地说。
　　过年时，母亲没舍得杀一只鸡。对那只小母鸡，她格外用心，没有野草了，她就把大白菜叶子剁碎了喂它。
　　开春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我们犹豫还要不要给母亲买鸡崽时， 母亲的电话来了：“那只小母鸡，开窝了！下了个软蛋……可真争气啊！”
　　母亲的语气充满了欢愉，我眼前就突然浮现出，我们小时候母亲瘦小的身子背着大麦捆的样子，五十多岁的母亲去城里打工的样子，现在母亲在地里种土豆红薯、房前屋后种菜的样子。
　　于是，我们迫不及待地在网上选起小鸡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