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熏烤的漆黑屋顶，挂着雨伞、布兜、镰刀的斑驳泥墙，堆满镢头、耙子、锄等农具的墙角，还有土坯垒起来的灶台，千疮百孔的木质窗棂，走形的古老门框，凹凸不平的石头台阶，变形的屋脊，都在诉说着这座房子的古老。若不是门头上鲜红的灯笼和春联佐证，我一定会相信，这幢房子和周围已经倒了墙、塌了顶、露出椽檩的房子一样，早已人去楼空。门前席大的田地里，那已经收获还没有砍掉的玉米秆在寒风中抖擞着寂寞的身影，使得整个村庄显得更加苍凉、破败。这是商山里一个叫塔尔坪村的情景。当朋友将这个关于他和父亲的视频发在微信上时，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被深深地触痛了。不仅为村庄土地的荒芜，更为时代的更替以及生命的轮回。
　　我曾疑惑塔尔坪究竟是什么样子？虽然我在商洛生活了三年多，也曾多次探访过丹凤县，但依旧无法勾画出塔尔坪的模样，只能在朋友的文字中一次次去探寻。虽然村里老人已死，年轻人已进城，无人住的房子用倒塌的方式讲述着这户人家在村子里的消亡，但父亲仍不愿离开。他用头疼的原因、点洋芋的理由、城里冷了没柴烤火、吃韭菜都要掏钱等借口，搪塞着儿子带他到大城市的邀请。父亲说：“我到哪里去，都急着回来。”这就是父亲至死不愿离开塔尔坪的原因，也是远在一千三百公里外的朋友斩不断的乡愁。土地如一副枷锁，不仅套住了父亲的一生，也牵绊着身处异乡的朋友。无论他走多么远，都摆脱不了塔尔坪的影子。
　　“八山一水一分田”，让商洛的土地异常珍贵。和商山里的许多村庄一样，塔尔坪的土地也是异常贫瘠和稀有的，为此，幼时的朋友经常辛苦劳作，他的这段生活经历我是深有感触的。
　　记得当年，我在商洛时，单位门外就是一片农田，从市公安局后沿着丹江一直延伸到收费站处。依山傍水，近郊临城，让这片田地占尽了天时地利。虽然一家一户仅有一两分地，但都精耕细作，春季点瓜种豆，夏种萝卜白菜，秋栽油菜莴笋，将那田地打理得异常丰富。寸土寸金，在这里彰显得淋漓尽致，不管是门前屋后，还是山脚河畔，即使巴掌大的一块地，都会被种上蔬菜，长出一片新绿。每天傍晚，我和同事都会顺着滨江公路去散步。只见田野里，农人们在翻地、挑粪、撒种、育苗、收菜，忙得不亦乐乎。第二天，那些还没有脱去露水的新鲜蔬菜便会摆满集市，不仅喂养着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也幸福着这块土地上不断劳作的人们。
　　人，出生于土地之上又回归于土地。对土地的挚爱不仅独属于朋友的父亲，虽然苍老的他“像种地一样，随时准备着自己把自己埋掉”，但在商山的角角落落，却满是“以一根草的形式，从头再来”的农人。土地的稀少，让他们将田地当作了命根子。单位一位同事的家在刘湾，经常从家里带些洋芋送给我。他说，家里就一亩多山地，庄稼不长，洋芋却长得好，同事就靠这一亩多山地，养活着一家四口人。
　　那一个夏季的周末，闲来无事的我，跟着同事去他们家玩。我们骑着自行车，沿着新修的丹江河堤一路向南。从一个山豁口钻了进去，柏油路变成了砂石路。路两边都是山，若有开阔平坦之地，便有几户人家散乱在山窝里。
　　半个小时后，到同事家。紧贴山脚的三间瓦房，其中一间堆满了洋芋，这就是同事家大半年的口粮。房后便是近三十度的坡地，地里既有板栗、核桃等果树，也套种着西红柿、黄瓜、洋芋等时令蔬菜。各取各的光，各长各的果，让山地得到充分利用。虽然田地不平整，收种起来困难，但同事一家人却从不放弃，因为坚守就有希望。
　　一块田能长出一地庄稼，一粒土能产生喂饱胃的能量。这田土虽然稀缺，却养育着一代又一代商洛人，不仅给了他们柴米油盐的烟火日子，还有幸福人生的航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