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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7月0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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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深处的外婆
董文静
文章字数:1277

  母亲节前一日,兴冲冲给妈妈买了礼物,回家时她却不在,说那日是外婆的二七,她去请灵。我默然半晌,葬礼上的眼泪与哭声,似乎还响在耳边,外婆生前的絮语和呢喃,总会冷不丁浮现在眼前。而她的灵魂会随着女儿的脚步,悄然入梦吗?
  可时光深处的外婆,长着一张年轻和蔼的脸。那是生病前的外婆,穿一身对襟大花黑袄,才将将五十出头,齐耳短发又黑又亮,眼睛也是亮的,一丝一毫的老态都没有,整个人清清爽爽,格外精干。
  是啊,任谁病中憔悴十来年,也没有办法拒绝时光的残忍。老病在身,子女轮流照顾,一月两月这样混着,很多次,我帮她剪指甲的时候,握过她的手,一片冰凉,手背清瘦,只剩一层薄皮包裹。可是这样瘦弱的她,上床时需要两个人一头一尾抬上去。我抬上半身,外婆枯瘦有力的手掌,牢牢搂着我的脖子,唯恐我们一个不慎,把她摔下去。她是那样怯怯地活着,等子女在跟前伺候吃喝拉撒,余下的时间,躺在床上数每一天的黄昏与日落。有时躺得久了,外婆也会破罐子破摔讲两句,诸如还不如死了算了一类的气话。我总要宽慰她,放宽心,能吃能喝,也便过一日算一日,子女能做的,唯有尽心而已。
  没生病的时候,日子画满了凄苦的底色。外婆八十二载的岁月里,从前扎根在蔡子沟的岁月,贫瘠中开出勤劳的花,田间地头,有她忙碌的身影;灶头锅台,有她弯下的脊背;昏黄灯下,有她缝补的剪影。一帧帧镜头缓慢拉长,又迅速剪切,不由分说地把那些酸甜苦辣熬煮在一起,小火慢炖光阴,人生也五味杂陈起来。再往后,外公去世,而她自己患上脑梗,于一次不慎摔倒后彻底瘫痪。病痛折磨下,使得她像一棵垂垂老去的树,写满故事的痕迹,萦绕着腐朽的气息。死亡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无情斩下。
  葬礼那一日,我们送她回蔡子沟。当年她浣洗衣服的小河,依然淙淙流淌;当年她磨过豆子的石磨,风化出一片斑驳;山村是楼去人空的寂静,道路两边的羊奶奶(苦糖果),像一颗颗不规则的红色爱心,沉甸甸在枝头,熟透了,再自顾自跌落,“啪”的一声,如同死亡瞬间发出声音。坟前的苜蓿草成群结队,旁侧的松树笔直站岗,而山风吹干面庞上的眼泪,仿佛是外婆一双温柔的大手轻轻抚摸过。
  作家李娟写她的外婆,“我觉得外婆最终不是死于病痛与衰老的,而是死于等待。”我的外婆似乎也是如此,在漫长的等待中,她浓缩成靠在轮椅上的一个孤独的身影,那些寂寞的瞬间无法分说。每逢这个时候,她会挨个给我们打电话,絮絮叨叨,说想听听我们的声音,就不那么无聊了。我反复地握住她的手,却穿不透生死之间浸入骨髓的孤独。她曾做给我的一双双绣花布鞋,她曾包过的一顿顿美味饺子,她曾目送我的一次次不舍离别,她曾打过的一通通日常电话,桩桩件件,细枝末节,在面对死亡时依然写满遗憾。
  为什么总是不甘?生老病死之间,何其无力。年岁渐长,我们在人世间不断地挥手告别。小时候记忆里年轻的面孔,早已两鬓斑白;成年后逐渐生出老态的亲人,一方矮矮的坟墓成为隔绝生死的界限。告别祖辈,告别父辈,最终告别我们自己。
  但愿我的外婆,抓着暮春时的尾巴,灵魂脱离沉重的躯体,能轻盈地飞掠过千万重山,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解脱。但愿她在时光深处,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