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把周屋村的水泥路染成暖橙色，王桂兰把自行车支在垃圾桶旁，弯腰解开第三个黑色垃圾袋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啪嗒——”
　　浑浊的液体溅在路面上，混着嚼烂的喜糖纸和菜叶子，在她的自行车轮边积成一滩黏腻的水洼。王桂兰直起身，看见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女人正把空了的红色塑料盆往身后缩，盆沿还滴着深褐色的菜汤。
　　“你往哪儿倒啊？”王桂兰的声音劈了个尖。垃圾桶就在三步外，绿色的盖子敞着，像只张着嘴的青蛙。
　　女人抬抬下巴，眼角的细纹挤成褶皱：“你管我嘞？”她的目光扫过王桂兰脚边的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着矿泉水瓶，“在这儿捡破烂，还管起别人来了？”
　　王桂兰的火气“噌”地蹿上来。她每天放学后来村里捡瓶子，攒着给孙子买练习册，从没碍着谁。“垃圾桶就在那儿，你偏偏往路上倒？”
　　“我乐意。”女人把塑料盆往墙根一磕，发出刺耳的声响，“这是我家门口，我爱倒哪儿倒哪儿。”
　　王桂兰看清她身后那扇刷着绿漆的铁门，心里忽然亮堂了。前阵子就见这女人站在门口盯着自己，那时她正把一捆瓶子塞进蛇皮袋。想必是觉得，在她家门口捡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碍了她的眼。
　　“门口也不能倒路中间啊！”王桂兰往前挪了半步，挡在女人和那滩垃圾中间，“这是过道，大家都要走的。”
　　女人突然往前来了两步，胸脯挺得老高：“我倒了又怎样？你想咋？”她的指甲涂着剥落的红指甲油，说话时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王桂兰攥紧车把，车铃铛被碰得叮铃响。她看见女人眼里的凶光，却没往后退：“你再往前试试？要不咱打110说说理？”
　　这时两个穿工装的男人骑着电动车过来，车筐里装着卷起来的脚手架。王桂兰赶紧侧身拦住：“师傅您评评理，她有垃圾桶不用，偏把垃圾倒路上……”
　　穿蓝工装的男人朝那滩污水瞥了眼，含糊地说：“多大点事，算了算了。”他的同伴已经拧动车把，车轮碾过水洼边缘，溅起细小的泥点。
　　女人突然笑了，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听见没？小事情。”她故意把“小”字咬得很重，弯腰拎起墙角的空盆，“有些人啊，还是先顾好自己手里的破烂吧。”
　　王桂兰的脸涨得发烫。她知道这话里的刺——她在垃圾桶里翻找的样子，在这个自称“城里人”的女人眼里，大概比地上的垃圾还碍眼。上周她确实在这女人家门口捡到过一整袋易拉罐，当时听见铁门“吱呀”响了一声，想来就是这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我捡瓶子不偷不抢，比你往路上倒垃圾体面！”王桂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荡开，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
　　女人的脸沉下来，抬脚往水洼里碾了碾，褐色的汁液溅到王桂兰的裤脚：“体面？捡破烂的跟我讲体面？”
　　就在这时，斜对面的铁门开了道缝，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探出头：“多大点事，别吵了。”他朝女人挥挥手，“李姐，走了。”
　　被叫作李姐的女人狠狠剜了王桂兰一眼，转身跟着男人进了门。铁门“哐当”关上的瞬间，王桂兰听见里面传来模糊的抱怨：“在门口捡了半个月了，看着就晦气……”
　　风卷着菜汤的酸腐气掠过鼻尖，王桂兰蹲下身，用捡来的硬纸板把那滩垃圾往垃圾桶里拨。纸板划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她心里憋着的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车筐里的蛇皮袋晃了晃，王桂兰数了数今天的收获：二十七个矿泉水瓶，六个易拉罐。够换两本田字格了。
　　重新捆好袋子时，王桂兰发现车胎上沾了片亮晶晶的糖纸。她用指甲把糖纸抠下来，对着夕阳举起来。橘红色的光穿过透明的糖纸，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孙子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星星。
　　王桂兰跨上自行车，车铃又响了一声，清脆得像在说再见。路尽头的霞光还没褪尽，王桂兰踩着车，影子被拉得老长，越过那滩被清理干净的地面，往家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