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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9月2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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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核桃
陈宏哲
文章字数:1592
  家乡洛南盛产核桃,是有名的“核桃之乡”。若你来到洛南,随意走进这里的任何村庄,总能看见核桃树美丽的身影——它们枝干遒劲,树冠如伞,守在沟岔坡洼间,静立田埂山路旁,家乡的核桃树不择地势,年年都挂满果实。它们不只是山野的点缀,更是乡亲们眼中的“金豆子”,是换油盐、供孩子上学的指望。
  白露前后,山风带凉,核桃叶泛黄时,便到了打核桃的时节。儿时,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有了动静。父亲总是第一个起身,检查工具:长竹竿顶端绑着铁钩,专打高枝核桃,短竹竿对付低枝;还有堆叠整齐的蛇皮袋、磨得发亮的斧头。父亲试竿时“哐哐”的敲击声清脆有力,像在宣告劳作的开始。母亲在灶房忙碌早餐,还蒸了半篦子红薯,为全天备好干粮。
  打核桃是家里的大事,我和姐姐揉着惺忪的睡眼连忙起床,跟随父母来到西岭的大核桃树下。低处的核桃,母亲拿短竿一敲,噼里啪啦像下雨似的往下掉。我和姐姐提着篮子,在树底下钻,既要躲着头顶的落果,又得去草丛里扒拉滚远的核桃。高处够不着的,得由父亲上树去打。父亲脚蹬防滑胶鞋,双手抱着树干“噌噌”往上爬,像只灵巧的猴子。待他稳稳立在树冠横杈上后,长竿一挥,核桃便如冰雹般砸下,偶尔“啪”地敲在我脑门上,疼得直龇牙咧嘴。
  打完一棵大树通常需要四五个钟头,父亲在树上挥竿,母亲带着我们在树下捡拾,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时,青皮核桃已堆积成小山,散发着涩生生的气味。母亲利索地剥开裂口的青皮,露出深褐色硬壳,她总念叨:“青皮一破,核桃就熟透了。”
  刚收回家的青皮核桃得先“捂”。倒进草棚,盖上厚稻草闷三四天,等青皮软烂才能蜕皮。那几天,满院子都是浓烈的青涩味。闷好后,父亲搬来石臼,我们轮流抡木槌敲,腐皮裂开时漆黑的汁子溅得满手乌黑,怎么搓洗都去不掉。蜕了皮的核桃沾满黑泥,得抬到小溪淘洗。溪水清亮,我们蹲在青石板上,在竹筛里用扫帚来回揉搓,黑泥随水流走,核桃渐渐显露出本来模样。母亲常嫌不够白净,会加入漂白粉再漂洗,直到水面泛出微白泡沫,核桃褪去暗沉显出白生生的底色,才捞出来摊开晾晒。
  晒核桃最怕下雨。有回半夜响炸雷,我们全家慌忙披衣冲进雨里抢收。母亲打手电指挥,父亲卷席子,我和姐姐提着竹笼来回跑。雨水顺着脖子淌,冰凉,心里却被沉甸甸的踏实填满——这是我们的收成,一粒也丢不得!那晚的雨夜抢收,成了我记忆里最深刻的家庭画面。
  核桃干透后,母亲挑品相好的装进麻袋,等父亲赶集去卖;剩下的则收进蛇皮袋,储藏在柜子里,既是一年的零食,也是过年待客之物。母亲常把核桃仁碾碎拌红糖,包进糖包馍、月饼馍里,馍熟时锅盖一掀,油滋滋的香气直蹿,咬一口,糖汁混着酥脆果仁,格外解馋。我总爱把核桃埋进灶膛刚熄的火灰里煨着,听见“噼啪”轻响就赶紧扒出来,趁热砸开,烤得焦黄的仁儿带着烟火气,嚼着满口生香,那种味道,一直烙在舌尖上。
  上学时,孩子们裤兜里总揣着几颗核桃,课间和同学分享。砸开果壳,掰出一半金黄的仁儿,大家嘻嘻哈哈叫它“两条腿”。常有同学凑过来说:“分我一条‘腿’呗?”我笑着递过去,听他“咔”一声咬得香甜。有时我也向别人讨一条“腿”,小小的教室暖融融的,童年的核桃味香透了时光。
  清晨上学路过老核桃树时,我总忍不住站一会儿。任露水顺着叶尖滴落,凉凉地打在头上肩上。偶尔“啪嗒”一声,熟透的核桃自己掉下来,我弯腰捡起揣进兜里,像是秋天偷偷递给我的小礼物。
  冬夜围炉时,父亲总会夹开几颗核桃递过来。微黄的仁儿又酥又油,带着秋阳晒过的暖乎气,再好的零食也抵不过它们!母亲总说自家核桃最养人,润肺补脑,吃了记性好。后来出门读书,行李里总塞着一小袋家里的核桃。
  如今父亲年事已高,我也不会爬树打核桃,家里几棵核桃树的果子就任其“瓜熟蒂落”。但每年白露前后,打核桃的往事总会一股脑儿涌上心头——父亲在树上挥竿的身影、母亲搓洗核桃的场面、雨夜里抢收的情景,还有那声声嬉闹……这些画面非但没有褪色,反倒越来越清晰,像一张张温热的旧照,铭刻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