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薄薄的雪挂在广场绿篱上，霜蔫了的月季花残红，被一丝细雪映衬出曾经的艳丽。冬日朝阳从东龙山塔顶爬起，透过广场东苍劲青翠的雪松，甚或有些斑驳，细碎地照在稀雪上的瞬间，雪坨儿们不见了，落在地上成了水。人们跳着、舞着，喧闹的广场上一片祥和、幸福、熙攘。
　　这应是州城在这个季节里落的第一场雪。
　　千里丹江逶迤细浪，从秦岭根儿流淌过来，带着远古的问候，泽润着两岸万千生灵，在仙娥峭壁下欢快地翻滚，飞溅的水花张望着远处的戴云山云雾。飞速的高铁汽笛传来，水花仓促惊悚的样儿落了下来。
　　记忆中，冬日的州城也无比温馨、美好。那时的我，一件棉袄穿一冬。坐落于东背街的城关小学，清晨一大早，同学们手里提着拴细铁丝的火炉儿，碎木炭火明明暗暗。在寒气袭人的教室里，小火炉放在脚边，心理作用比火炉还重要，偶尔也有同学鞋子或棉裤着了，一股子味，少不了全班的学生大呼小叫。
　　记忆中的州城十字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新华书店是同学们最向往的地方。买一本小人书（连环画）是十分奢侈的事。紧挨新华书店有一家国营食堂，素面八分钱、二两粮票一碗，豆浆二分钱一碗。打老远香气四溢。我无数次偷偷咽着涎水。电影院门口的地摊上有瓜子、杏仁、芝麻糖，占地大的是各种小人书。文化馆的阅览室和电影院门对着门。我最爱看的是《小朋友》《儿童时代》，公共阅览室不收费，书摊上的小人书一分钱一借。
　　和大人们一样，每天最大的期待就是州城各个角落电影牌上的“今日上映”。《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战火吹风斗古城》《51号兵站》我看过无数次，百看不厌。尽管一张票一毛钱，儿童票五分钱，我也掏不出，“溜票”时，拽着人家后衣襟角，叫一声“叔叔”，说一句“把我带上”，天下好人多，没有人不带的。
　　街上人稀了，寒冷的影子在街角，像幽灵在乱窜，偶尔一声“热栗子”。回头，就有人肩上扛着或胳膊上挎着篮子，盖一块脏兮兮的毛巾，那种老杆子秤，插在脖子后领上，从一大早到晚上都是“热栗子”。小人书收摊了，阅览室下班了，糖果铺子也打烊了，街上稀拉的路灯也不亮，小城静悄悄的。
　　第二场电影结束时，看电影的人紧紧衣领，缩着脖子，还在和同行人谈论着“反特片”里某个人物是什么角色。我“溜票”从来不看第二场，太晚了，父亲会“捶死”我。
　　那时的冬天特别冷，又肯落雪，从落第一场雪开始，屋瓦上的雪一个冬天没消过。南望“三台叠翠”，北望上寺坡，皑皑白雪，州城温暖而又有几分冷寂。
　　岁月远去了，仍是昨天的州城，莲湖一泓秋水，碧波粼粼，靠西南角上的那片毛芦苇没有了，水面比那时大了一倍之多。冬天再没有了去莲湖溜冰的念想。卖杏仁、卖热栗子的大爷，小人书摊的老阿姨不知去了哪里，老南门外的小河和水边石桥上洗衣女也不知去了哪里……
　　“溜票”看电影的美好，使我几多回站在数码放映场，银幕都收了，还痴愣愣地待在那里。
　　正午的广场，晨起时的那点儿“西施雪”连一丝潮气也没有了。剧院台阶上，享受冬日阳光的州城人和往日一样，扎堆儿，打着小牌。走着昨日没下完的那盘棋，或是触屏看手机，有的老人竟眯着眼，不知是打盹还是在思索。木条儿无档长椅不够坐，有人就带上小马扎，背向绿篱，面朝太阳，三五一伙，盘腿搭手，一声高一声低在说着家长里短。
　　就要进九了，法国梧桐没抗住季节，落下轮回中的最后一片枯叶，青褐色枝条把风划成绺儿。墨绿色的女贞树被黑珍珠一样的女贞果压得弯着枝。城市麻雀也在享受着这暖暖和和的冬日正午，在枝头飞来飞去，弹落下的女贞果像弹球一样蹦跳着落在地上。
　　微风轻摇树枝的时候，也有一道光斑从莲湖折射到远处。
　　湖心岛的那群白天鹅，被冬阳晒得困极了，飞过水面滑出一条水的彩链，瞬间五光十色。白天鹅欢快的叫声，被水波推到岸边，回荡在州城上空。围着湖边的垂柳，枯黄的柳叶还没有落尽，从高处看去，一大圈儿浅黄，像是早春时分初绽着的山茱萸花。
　　夕阳把遥远的熊耳山剪成了影子，一对褐色的南飞雁嘎嘎叫着从头顶划过。天空干净得没有星点儿杂质，显得格外湛蓝。城墙“角楼”色彩鲜艳的雕梁画栋，在冬日暖阳中分外惹眼。过了城墙水门洞，宽宽的水面泛着青蓝色的水光，湖心岛上绿植依旧茂盛和葳蕤。彩船上游人轻摇桨板，把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洒进水里，久久回荡在莲湖上空。
　　内湖东廊桥下蔫了的荷叶、荷茎，早已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明镜样的湖水中是残荷列阵，谈不上威武，却有另一番情趣。太阳压到西山顶，山的影子渐渐隐入暮色里，广场舞台又拉开大幕，早到的乐队板弦琴音又把人心拨动，华灯初上时，一场夜戏就要开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