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记忆中的春天,乡愁是记忆中的老屋,乡愁是记忆中的田园,乡愁是记忆中的母恩,而大伯记忆中的乡愁是难以忘怀的十三花。
四月,春归当时,槐花飘香,山花烂漫的西乡龙口镇的赵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沉浸在欢喜之中。侨居台湾六十七年的赵家老大国忠回乡祭租的消息不胫而走。赵国忠是我的大伯父,这是他1949年离开家乡后的第一次回家省亲。
当大伯出现在村口的小石桥上的一刹那,父亲迎了上去,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喊了声“大哥”“二弟”。身穿一身素白西服的大伯头发花白,左手拄着拐杖,右手不断地向大家致意问候。
在全家老少的簇拥下,大伯先来到南山的坡头给爷爷奶奶上坟,后来到祖屋拜堂上香,随后落座叙旧。这时,随同的侨联王副主席问大伯:“你离开家乡七十多年了,记忆最深的是什么?”此时,大伯已是泪眼婆娑,他深情地环顾众人,语重心长地说:“是十三花,梦中的十三花。”
我们西乡龙口镇的赵家是清乾隆年间从渭南迁徙而来的赵氏后裔。从宋朝起,赵氏后人把“忠勇传家”作为家规祖训。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1942年日本进军到陕西、河南地界,由于前线兵员吃紧,国民党政府下令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人当兵。爷爷是村子里的教师,国难当头,深明大义还是懂的。爷爷有四个儿子,分别叫国忠、国良、国森、国林。当时,大伯最大,已经十六岁,最终决定让大伯去充军。奶奶闻讯,哭的死去活来。奶奶是大户人家,自幼就会做菜。她哭过后说大伯要走了,就给大伯做顿十三花,为大伯送行。于是,全家齐动员,奶奶跑到三十里东的州府县城,当掉了她结婚时的翡翠手镯,割了二斤猪肉,爷爷去借大米,姑婆去借黄豆,邻居送来了五个鸡蛋……
儿子当兵是喜事,但当时的环境还是不允许大张旗鼓。爷爷把送行大伯父的事情定在晚上。晚上,外祖爷来了,舅爷来了,姑爷爷来了,远亲近邻坐了两桌子。顶头盘子端上,一串鞭炮放后,开始吃饭。爷爷端起酒壶破例先为大伯倒上一杯,深情地说到:“我们赵氏的祖训是:敦孝悌、睦宗族、立本业、慎交游、和兄弟、训子弟、尚勤俭、戒争讼、遵法律、禁非为!参天之树、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秦岭腹地,龙口小镇,就是我们赵家之根,兵荒马乱之年,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归”。说罢一饮而尽。
随后,条子肉、春卷、甜糟肉、鸡肉大盘、排骨、豆芽、石磨豆腐、清汤丸子,酸辣红肠、洋芋粉炒肉、八宝饭、黄花汤相继端上。其实,肉并不多,都是用白箩卜、红箩卜、洋芋丝代替。忙碌了大半天的奶奶也过来给各位长辈敬酒,过去,女人是不上桌子的,但那晚奶奶破例喝了两杯,最后,难以抑制别离之痛,掩面而泣。
第二天,大伯跪拜奶奶、爷爷。大伯在潼关当兵,三年后,日本投降,又转战四川,并递升团长,1949年国民党战败,随后就去了台湾。从此一湾浅浅的海峡隔断两岸。这一别就是七十多年。奶奶最后给他做的十三花已经不是一顿饭,而是一种朴素的憧憬。
如今,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三十多年。大伯父回来了,却与父母阴阳两隔,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饭,再也听不到父亲的教诲。大伯父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哽咽而泣。三叔家的二儿子碧容笑着说:“大伯,今天就让你再品尝一下十三花。”
我们驱车来到州城的商县十三花酒楼。大伯被推让到主宾位,面对门而坐。父亲、叔父、姑夫各位亲戚分别落座。顶头菊花盘子等六个凉菜分别端上,意喻花开富贵,随后,红焖方块肉、蒸碗条子肉、翻碗甜糟肉、带把肘子、清炖土鸡、红烧肥肠、八宝米饭、三鲜春卷、豆腐干子、芥末凉粉荤素搭配的热菜、凉菜相继而上。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话匣子就打开。
大伯感慨万千,即兴赋诗一首“少小离家老大还,青山绿水常萦绕,几回梦里回故乡,妈妈味道十三花。”漂泊一生的他,历经岁月的沧桑,早已两鬃斑白,却永远无法忘记家乡的十三花,不是山珍海味,是他永生的乡情,是他植入骨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