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一个人却走得不再回来。去送行，心情十分复杂而沉重。一路上，深秋的田野、山岗，几分枯黄，崖畔儿偶见红叶，秋风习习，新鲜清爽。在洛水畔与洛南文友同行，驶离县城，车拐到通向乡间的水泥路。本以为不会太远，孰料，穿过小镇又进山村，蜿蜒的小道还在向远处伸去。
　　于是，从车窗看过去，洛河畔的垂柳不是婀娜依依，而是飘零的柳叶纷飞，摆啊摆的样子是那样垂头丧气，似乎还有叹息。曾经在原野、山坝子、坡坎地上茂盛而葳蕤的菊芋花，用鲜艳的灿黄烂漫了一个夏季、秋季，此刻只留下黑褐色的枝头花干，萎琐、枯瘦的样儿，谁还有什么妖冶、动人、碎心的溢美之词给它呢？偶尔在枝头的菊芋花，因一枝独放，而不能使人震撼，像荒野里的黄脸怨妇，孤零、可怜。
　　菊芋是一种不起眼的块茎作物，低糖、高纤维，曾是那个年代百姓用来渡春荒年馑的好东西，亦作冬天腌菜的上品。这几年，菊芋被推广到大田，为庄户人家的一项产业。
　　洛河畔的自然物景和丹江畔物景有着区别。丘陵、坡原、缓缓相连的山峦沟壑，土地宽广，农舍相对州河岸较为星散。偶见阡陌忙碌的农人影子，都是略显佝偻的老人，倒是路边上的小伙姑娘们西装革履或花枝招展，一尘不染地拿着手机，不是读屏就是嬉戏。
　　烤烟种植在洛水这边很多，已采过了几茬的烟秆还列阵似的在大田里，枝叉上的小芽芽探头探脑，有点儿羞涩。也许它们知道最后一茬烟叶不值钱。但它们或翠绿或浅黄，都十分勉强，也许只为这份秋色增添生机吧。
　　关于洛河，我的记忆很遥远。那是一个隆冬，我随学校的统一组织，去一个叫保安的地方参观英雄梁振友的事迹。坐的是那种敞篷大卡车，能冻死人。夜宿保安街，不多的店铺掌着马灯，夜里睡在学校的麦草地铺上。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拖着鼻涕领唱，还在烈士墓前的树上折一枝柏叶珍藏在一本书中。那时的洛河河滩就是大小都有的顽石，不知是人为还是天工，均匀有序地静静躺着。
　　记得当时穿得单薄些，就觉得特别冷，洛河结着厚厚的冰，白花花的，在慵懒的冬阳下折射的光斑一闪一闪，有些刺眼，砸开一个深水潭，冰窟窿里深绿色的水面顿时映出了岸上林子掩映的茅舍、炊烟，再用石头“咕咚”一下扔进水里，水花带出的桃花板小鱼十分不情愿地蹦着，有的就蹦进水潭，而留在岸上的不一会儿被冻得死在冰上。
　　几十年过去了，那枝柏叶早已不知去向，而洛河的记忆竟是那么深刻。
　　今年，这里遭水灾，许多路段被毁。行驶中，一条石砾垫的便道横亘在面前。这是不能称为路的路，不走，就要绕，见绕就是几十公里嘞。
　　此刻，潺潺涓涓的河水依旧着她远古的风韵，不慌不忙，像处子，又像见过世界的“妖妃”，河面在恹恹夕阳下，鱼鳞般的水波被涂上一层薄薄的金辉，显得那么珠光宝气。宽阔的河道有白白的砂砾、顽石和卵石的映衬，河水在那一刻更像一条彩链，几分缥缈而柔美。
　　远处水深处的河心，有三个网鱼的人，穿着齐胸橡皮水衣，站在及腰深的水中，慢腾腾放网、收网，在提网出水的瞬间，我们看见了挂在网上的黑色洛河鲤。
　　终于到了。经打问，这里竟然快出省界，难怪这么远。我们站着，他却平静地躺着。常言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在一行人静默三鞠躬的时候，我眼眶儿有些潮。
　　气氛有些凝重，肃穆的袅袅青烟带着哀思，朵朵白花上写着多少没说的话语。须臾，一行人在阵阵韭菜花袭击下缓过来，不再哀戚。“纵有千年铁门槛，终有一个土馒头。”这一句好像出自《红楼梦》。他对文学热爱、眺望，带着一个未圆的梦走了。哀哉。
　　已近黄昏，返程亦远，无近道可走，不能久留。再望一眼他曾经的小院时，忽见樱桃树光秃秃的枝头竟有几朵白白的小樱花，孤零零在秋风中摇曳。这樱桃树定是他手植而被秋木感知，才有了这小白花。门前路下是偌大一块韭菜地，韭花已经开过，齐刷刷、黑歘歘的韭菜籽在韭花秆上随风起舞，从远处看去，分明是祭奠他的黑纱在飘忽。
　　西斜的秋阳这么快就压山了，远山近岭已被黄昏前的烟岚笼罩，一片苍茫，四野朦胧，寂静。从山坳竹林农舍传出的狗吠也是那么遥远和无力。
　　跨过岸边洪积物，平静、明亮的水面把沙舟、卵石也映照得那么温润，几个人忍不住弓下腰撩一把水，将临的暮色托出水花是那么晶莹。缎带般的银色水面不时有小鱼跃出。一群夜归的水鸟儿划过，逆水涟漪，瞬间被迤逦而去的河水击碎后带走。星星点点的洛河人家已经华灯初上，我们一行出华阳进商州，耳际还有哗哗的洛河水声在响。
　　为一个人的行走，别不了的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