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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8月0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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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豁口碗
秦建荣
文章字数:1425
  邓大妈家有个粗瓷大碗,黑褐色,厚重,有一个月牙形的豁口。可邓大妈视它为珍宝,把它放在中堂旁边的柜盖上,谁也不许动。
  有一天,邓大妈上街,走时对儿子邓平和女儿邓嫚说,要在日头过去之前,把晒着的麦子趁热收进瓮里。
  他们家那个瓮口儿格外小,装麦子的时候不好装,邓平就想到了那个粗瓷大碗,它的豁口刚好能把麦子灌进去,就把它拿了来。可当他们正装麦子时,邓大妈回来了,一看邓平手里的粗瓷大碗,立马夺过去训斥道:“谁叫你拿这个碗的?咋就把大人的话当耳旁风呢?”
  还有一次,女儿邓嫚喂鸡的时候,发现原来的鸡食碗碰破了,就把那个粗瓷大碗拿了出来,盛了秕谷让鸡吃。邓嫚想,这是很合适的,一是这碗沉稳,不容易被鸡蹬倒;二是这碗有个豁口,人不能端,正好用来喂鸡。可是邓大妈看见后,拿着柳条照着邓嫚就打,边打边说:“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碗洗得干干净净放回了原处。
  邓大妈不许别人碰这个碗,她自己却隔一段时间,就要把这个碗拿在手里,这儿摸摸,那儿瞅瞅,似乎能从这碗里看出花来。一边看,还一边自言自语:“紫菱啊,你说过要回来的,咋还不见回来呢?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咋一走就没了影儿呢?”邓平和邓嫚不知道妈妈说的“紫菱”是谁,但他们能从妈妈的语气里感觉到,这应该是她深深牵挂的人,这个碗也一定和她有联系。于是他们便再也不去动那个碗了。
  收罢麦子,天气炎热难耐,每年到这时候,邓大妈都要在门前的大柳树下摆一张桌子,一把铁皮壶,四个茶杯,在那里卖茶水。奇怪的是邓大妈卖茶水时,总要把那个粗瓷大碗放在桌子上。碗既不能盛茶,还有碍观瞻,为啥要把它放在桌子上呢?人们都感到奇怪。
  只有邓大妈自己明白。
  她在等一个人。
  二十年前,红军从月明村经过,有一个女红军受了伤,还即将临盆,就住在邓大妈家里。那个女红军叫紫菱,后来才知道她还是个干部,比邓大妈小十二岁。邓大妈请人给她治好了伤,又伺候她坐月子。紫菱感激万千。她们相处得就像亲姐妹一样。满月之后,紫菱把刚出生三十三天的孩子托付给邓大妈,说是要随部队转移,临走时没啥留念想,就顺手把一个用漆布胶着的碗掰开,把碗递给邓大妈说:“这碗你拿着,我拿这一块。我们一定会回来的。等革命胜利了,有我紫菱一碗稠的,绝不让你喝稀的。”说完吻了一下孩子就上路了——从此杳无音信。
  邓大妈等啊等,等啊等,一等就是二十年。这天,太阳剩下一竿子高时,邓大妈准备回家,可就在她收拾摊子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人,那人直接走到桌子前,直愣愣地盯着桌子上的粗瓷大碗,然后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碗片,严丝合缝地拼在了那个粗瓷大碗的豁口上。
  邓大妈看了看来人,根本不认识。
  “你是——”
  “我是紫菱的战友红荷。你是邓大妈吧?”
  “是,我是。那她——她为啥没来?”
  “她在高桥战斗中牺牲了。她丈夫也牺牲了。”
  听说紫菱和丈夫都牺牲了,邓大妈像是被人拍了一砖,有些站不稳,顺势向后倒去,红荷赶紧扶住她,让她喝了半杯水,这才缓过神来。
  红荷说:“紫菱牺牲前交给我这个碗片,嘱我一定要找到你。”
  邓大妈一边擦眼泪一边点着头。
  “那她的孩子还在吗?”
  “在。好着呢,都长到七尺高了。”
  “紫菱说她对不住你,她食言了——”
  “不,她没有,她是为了穷人能过上好日子才牺牲的,她是好样的,你们都、都是好样的。只可惜——”邓大妈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眼泪像瓦沟里的檐水一样往下流。
  半个月后,他们来到烈士陵园紫菱夫妇墓前,献了花圈与供果,邓大妈在那个已经没有了豁口的粗瓷大碗里装了沙子,恭恭敬敬地放在烈士墓前,邓平上了三炷香——
  邓平是烈士的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