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学校地处西北高寒地带，四五月间还能见到零星积雪，桃花、李花迟迟不能盛开。学校6个年级，187名学生，小川是一年级的一名学生。
　　那时，我在这里支教实习。学校几个班级共用一个办公室，小川常被代课老师叫去办公室问话，就这样，我便记住了他。小川个头偏瘦，一头乌黑的头发有点长，像扣着个蓬乱的发套，瘦黄的小脸被罩得更小了。班上常有学生告小川的状，他家里对他似乎也疏于管理，课外作业时常完成得不够好。有时，私底下说起他时，大家叫他“烦人精”。
　　在办公室里，他开始对老师的说教还争辩，日子一久，老师们也就头疼了起来，不想听他争辩。我常看到有一伙小学生把小川拉进办公室，争先向老师告他状，老师们大多时候都忙着，就高声下令：“其他人都出去，小川留下！”他就默默走到墙角去“面壁思过”。
　　支教实习结束前几天，办公室一位教师因事请假，托我代他为学生发营养早餐。那天大雾，我来到取餐室门口时，那里已经站着七八个学生。我组织学生站好队，挨个测温登记后，让他们依次自行领取，我忙着处理保鲜柜里隔天的留样食品，填写几个有关早餐发放的登记簿。周一到周五，每天的早餐都不重样。那天是牛奶和面包，一会儿就领取结束了。我打扫完卫生，正准备离开时，有个小男孩跑进来大声报告，说他们班有人偷了一个面包。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去看看？”
　　打报告的男孩小跑着，引领我走进一年级教室。
　　“老师，就是他偷了一个面包！”
　　“他是坏学生，常挨批评！”
　　……
　　一伙学生围着我，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这不是小川吗？他穿着宽大的旧棉衣，双腿微叉站在教室中间的过道里，被几个同学推搡着，怀里抱着一个毛毛虫面包，镇静无惧地望着我，黑亮的大眼睛似乎充满着巨大的抗争力量，我不相信他会偷面包。
　　“他手中不是只有一个面包吗？”
　　“老师，那个在书包里！”
　　有两三个小学生便麻利挤过去，准备搜查小川的书包。
　　“住手，请同学们不要随便翻别人的书包！”
　　我向前几步，站在离小川两三米处，温和地问：“小川同学，请告诉我，你是不是错领了一个面包？”
　　听到问话，他“啪”的一下将手中的面包狠狠地向我扔过来。
　　“哼！偷了面包还砸人。”
　　“叮铃铃……”在上早读的清脆铃声中，师生一哄而散。我给后勤处上交了那个收回的面包和两个请假学生的牛奶和面包。
　　后来几天里，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山峦上那轮清亮饱满的月亮，总让我想起小川，想起那天在教室，那只被他扔过来的面包，我无法安心，深信那个面包本应该属于小川。
　　临行一大早，清点好证件与旅行包，离出发还有小半天时间，我突然想去看看小川。走过一条田间小路，翻过一面小土坡，来到他家门口时，却见房门紧锁。三间低矮的老土屋前，不大的场院干干净净，场边几棵果树，一个用木棒搭成的鸡舍里，七八只鸡“咯咯咯”挤着叫着往我这边瞅。
　　听邻居说，小川跟眼睛不好的奶奶一起生活，他非常懂事，常帮奶奶干活。学校发的面包他常常只吃一半，另一半拿回家给奶奶吃。
　　下午时分，我坐三轮车来到乘车的小街，这里有趟过路车去火车站，等待中，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呼喊声：“老师——老师——”我循声望去，是小川，他兴奋地挥着手臂向我跑来。寒风中，他那冻得红扑扑的脸蛋，极像一朵开在尘埃里的小红花。
　　“老师，你要走了吗？”
　　“小川，你跑街上来干啥？”
　　“我帮奶奶背菜，卖菜……老师，你这是要走了吗？”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我看见一位白发老妇人佝偻着背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样不多的农家菜。
　　“嘟——嘟嘟嘟，嘟——”
　　急促的喇叭声里，我忽然觉得应该给小川送点啥。情急中，赶忙掏出两包泡面塞在他手里。在司机急躁的叫嚷声里，我跳上了客车。
　　透过车窗，我看见小川在车轮腾起的沙尘里奔跑追赶着。看着他胸前抱着的泡面，我的眼角湿润了。